日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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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老槌姓蒯。可东昌府知道他尊姓大名的,两个手的手指头都用不全。

不过他的事儿在他来到东昌府的时候,也一起溜进了街面上包打听们灵敏的耳朵里。

也不知道谁开始说起,就跟窜胡同的风似的,来回两趟,犄角旮旯就都吹到了。听说他曾经在长毛英王四眼狗(陈玉成因其眼下各有一瘢痕,故有了个四眼狗的绰号。)手下干过。苗沛霖的死(陈玉成被苗沛霖出卖,交给了胜保。陈玉成死后苗沛霖再次叛清,陈玉成死后一年多年在蒙城被杀。),与老槌还有大干系。又听讲正是因为杀了叛服不定的苗沛霖——说这话的人说到“杀”这个字眼时,常常把手往下,做出个狠狠一切的动作,环视下听他讲古的人,才肯继续往下说——朝廷没亏待他,赏了他个衔,最要紧的,是得了笔任谁都会眼馋的赏钱。有了这个不知源来的故事,加上老槌那颗圆乎乎的脸上那个没了眼球的血红眼窝子,这事儿虽说谁也没见过,但在大伙儿的心里都有八九成可信的默契。

在叫“老槌”之前,街面上那些恨不得有人来惹自己的家伙便叫他“老长毛”。

他在东昌城里住过一阵,有次肚皮里灌下了七八两烧酒,再加上早就恼怒人叫他“老长毛”,一激,没按捺住自己,酒壶往地上一砸,捡块碎瓷片生生把人嘴豁开了。血糊喇嗞挺吓人,好在没出人命,官府做了调解,他花了几个。这事也就了了。街面上的惹事精没见过拿碎瓷片生生把人嘴巴划开的场面,以后再没人敢当着这狠角色的面叫他“老长毛”。老槌自己也觉得事情闹得太大,正好在乡下置了地,便去乡下住了,很有一阵子不来城里走动。

老槌熟“要招安,先造反”那些套路。打年轻那阵就是在刀头上寻饭食。

他虽然没听过,也不会懂“风起青萍之末”这句话,可是不客气的讲,他对这句话的体会,却比那些能轻松把这句话从嘴巴里说出来的人要深得多,也敏感得多。

仰赖祖坟开坼,冒了青烟,自己算是上了岸。虽算不得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可也算囊有钱,仓有粟。他可不愿再在浑水里呆着,何况还有老老少少一家子人呢!

这几年人越来越像吹了气准备刮毛的猪,身子总透着哪里不利索。最主要的,乡下越来越不清净,那些吃教的和结社练拳的变得越发的不怕祸喜。老槌在空气里都能嗅到一股躁动。于是他一盘算,把乡下的产业请了人照看,自己干脆在东昌府置了宅子,一家老小连细软都搬进了城。自己只在必要的时候到乡下小住几天。

这几年也不知操了些啥心,老槌不经意间觉着自己老得快了。尤其那一头发,变灰白了也就算了,几年下来掉得见了头皮!唉!真是菩萨见怜!幸好耳后周边几缕还能充数,勉强挽在一起,也能扎成一个辫子。就像从兜里搜出了最后一个大子儿,总算是凑齐了对大清国的那份忠心。至于头顶稀稀拉拉的那几根,不好看归不好看,要剃干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也只好由着它们在风里飘荡。所以每次在身上看到落发,老槌总不免攥拳而叹。

辫子编不编得起,对于寻常草民问题不大。可对于一个每年要去衙门迎正朔的官身而言,那就不一样了,仿佛就是没了看得见的忠心,总有几分心虚情怯,不提也罢。

这次搬回城里,他再次成为人们的嘴里常常提到的人物,却多少又跟秃顶掉发有几分关系。

起因只是有次街面的剃头匠给他剃头修面,手在他秃了的后脑勺靠天灵盖的地方触到了一处跟枚鹰洋差不多大小,没了骨头,软卜楞登的凹陷。剃头匠吓了一跳,却忍不住那点不甘心的好奇,哆嗦着手再多摸了下,还“噗噗”的跳。

“砸的。”老槌那只独眼往上一瞭,顽笑里透着骄傲,“当年短枪把子砸的。”

于是从那以后,越来越多人和老槌打交道的时候那双眼睛总会不自禁的在老槌头顶搜寻一番,一旦觉得自己发现了那个天坑,便不自禁的“啧啧”的叹。他在街面上又有了个新绰号:老槌头。时间长一点人们发现叫“老槌”更顺口,就变成了“老槌”。

有了这个天坑再加上那只瞎眼,老槌的人生再次引发的遐想也再次把人们从单调的易于考证的家长里短中解救了出来,只要没出现更加新鲜刺激的事情替代之前,这些故事就像墙上恣的尿,到处都能闻得到些味儿,能看到渍痕,只是搞不清是出自哪根尿管子。

老槌对人们说他的一切既不肯定,也不否认,一副淡然的模样。

若碰上正好有半斤烧酒下肚,他还会有意无意为这些传闻扇上两扇,在人们的争论和惊讶中他又似乎浮游尘埃之外了。

这是他的乐儿。

或者说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让他身心愉悦的乐儿。

从这之后,老槌仿佛,不,而是真的完全重新活过了一回,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以前的模样。那颗肉丸子般的脑袋也不再依着寻常百姓的惯常,而是带着倔傲,微微的仰着,那只独眼里一种睥睨的意味把从前的快活挤得有些局促了。这让从前的老熟人觉出到他的一些变化,可又说不上来。只有敏感的人觉得看着他的时候似乎总有一种看山爬坡的辛苦。

当然,也分人。譬如正好遇上衙门的夏夫子也在座,那又不一样。那颗脑袋就成了太阳落山后的葵花。

泰山虽高,总有人能登而小鲁。

当然,这一切都呈现得很自然。大伙儿从来没觉着有啥不对,老槌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至于夏夫子自己,嘿嘿,他压根没在意。

“怎么?这怎么回事?!”掌柜的眼尖,看到老槌撑着只弯头拐杖,从柜台后伸出了脑袋。

“嗨!老毛病了!好久不犯了,今早上给老子来了这么一下!”老槌用他那只肉厚又通红的巴掌摸到凳子边,喘着气把衫掸了掸,跌坐在上面,将一条腿展开些,两手拄着那根弯头拐杖,拿脖子上搭着的布巾在满头满额抹了抹:“突然心慌,这会儿要见到猪走过都恨不得扑上去啃两口。”可是他突然又笑了笑:“不过这鬼毛病有次发作还真救过俺的命。他奶奶的!”

跑堂的伙计边谄笑边把他面前的桌子揩了揩,“那是!哪个不说你老就是个福大命大的面相!生场病还救了命!说不定暗里就有哪路神仙菩萨维护呢!”

“你懂个屁!”老槌年轻的时候有次跟着冲锋,刚跑起来他突然腿一软,觉得眼前一黑,人就百事不省了。等他醒来找到队伍时,头晚上还一起喝酸酒吹大牛的十来个弟兄七八个没回来。当然,他可没有把自己侥幸的死里逃生拿出来给个小崽子当故事听的兴致。老槌一个肘搭在桌边,一斜身子,摸出个洋钱,往桌上一摁:“快点,先把羊肉汤端上来。果子要炸两次,炸老点!”

“这么多!”跑堂的把布往臂上一搭,手一拂,就把洋钱落到了巴掌心里。

“这么多!”老槌白了跑堂的一眼,“嘁”的从鼻眼里擤出口冷气来:“想什么好呢!”

“瞧你老说的!你老不明赏,小的哪敢放这样的肆。”跑堂的谄笑着,“老规矩!俺知道。你老今天点个啥茶吃吗?”

“甭废话!赶快先给老子端碗汤,把吃的拿来来!”老槌转过身,把拐杖斜倚在桌边,手肘支在桌沿,哼哼了两声,道:“茶要今年的小叶儿!别以为老子喝不出来!”

“瞧你老说的!知道了!”

“知道!知道!哼!”老槌又抹了抹脸上的汗,仿佛一场淫雨只落在他一人的头上,“老子不叮嘱你就给老子泡卖不出去的陈茶烂叶子!”

“嘿!老盛家得了这个宝贝,粪筐里都能寻出二钱金子来!”

“您这话说的!”掌柜的在柜台里抬起眼嚷道:“俺可从来没想过从几位牙缝里抠出金子来!”

“这老家伙!”刚才说话的那位笑道:“这不是拐着弯骂俺们吗!”

“岂敢!”掌柜的在柜台里赔着笑,故意对跑堂的厉声道:“你瞧!都是街里街坊,你抠抠索索的得罪人!恁的不晓事!难道俺是这样教你的?”

“几片茶叶你能抠出几个?何况掌柜也不会把闺女嫁给你!”

“算啦!算啦!一碗茶的事,他这里周瑜、黄盖的演!”老槌笑道。

“听说了吗?”邻桌一位茶客对老槌吆喝道:“二府街你老原先看中的那进院子兑出去了。”

“哦!”老槌把刚端上的盖碗端在手里,用碗盖轻轻在汤面上拂了拂,啜了口茶,一咂嘴,大声道:“嗯!这才对!这味才对嘛!”他又啜了一口,对那人道:“你说啥?哦!哦!老裴家那进院子么?哎!狗日的,他不松口啊!”

“哎!老槌,你耳朵让耳屎堵住了吗?没说你,是人家那宅子已经兑出去了!一百八十两。”那茶客一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姿态,“兴盛行老孙做的中间。”

“一百八十两!”恰好新炸好的果子拿上了桌,老槌那只独眼紧盯着果子,双手扭成一团胖乎乎的兰花,吹着气,揪着果子一捏一松,掰了一截放进嘴里,边嚼边“嗯嗯”的点点头。他晃着脑袋吹了吹茶汤,把嘴凑在碗沿吸了一口,很满足的“唉”了一声。才似乎反应过来,把碗往桌上“哐啷”一撒:“兑了?那杂种属鳖的,死都不撒嘴!兑给了谁?”

“不然他还能多挣二十两呢!”他一急,差点冲口而出。

“那怪得谁?”另一个喝茶的还端着杯没喝呢,瞅了眼刚说话的那位茶客,又似乎带着缕蔑笑瞅了眼老槌,插嘴道:“牙行那几个钱都要省!人家还没说你坏规矩呢!”

“······”老槌本能的想还嘴,那只独眼尴尬的笑了笑,话卡在了喉咙里。

是呀,自己进城先看中那处宅子。可一想起牙行的抽头,老槌那一下似乎犯了痰气,像是要从身上咬去了块肉,一时迷了心窍,自作聪明,想着自己单独跟人做了这桩买卖,到时只需找个保人担保,一画押,岂不省下笔不小的开销?结果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那以后也没好再去。这城里啥事儿也别想瞒人,也堵不住嘴,为这事他被人好生取笑过一阵,心里却后悔得紧。如今又被人刚好捉了痛脚,老槌小气归小气,却也不是打横来的人。一百八十两!比他谈的少了几十两!自己筷子都伸出来了,肉却端去了别人的面前,进了人家嘴里!这他妈的!老槌心里着实有些膈应。

“归了谁?”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毫不在意,又撅了截果子塞嘴里,油乎乎的手抓在茶碗边问。他突然肉拳头在桌沿重重捶了两下,震得茶汤溅到了桌上,嚷嚷道:“怎么先端了茶?!老子的汤呢?!不是说了吗,先给老子把汤上上来!”

“哎呀!你老别急,这不是想着以前不周到的地方还得请你老担待,”跑堂给老槌碗里续了水,“专门吩咐灶上给您切了点新鲜肚仁儿,立马就给您上。”

“瞧!倒不好说他了!”老槌那只独眼瞪了跑堂的一眼,转瞬就笑成了一条缝,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巴掌在桌子角一拍,茶水又漾了些到桌子上。他用巴掌一拂,腿往两边一分,把水拂到地上。老槌甩了甩手,朝柜台里喊道:“老盛!你算是把这小猢狲给调教出来了!”

掌柜的在柜台里也没抬头,算着账,窃笑了笑。

“衙门里的夏老爷经的手。”那位消息灵通的茶客没理这一茬,依然卖弄着他的消息,“不过宅子却归了一位新来的老爷。”

原来是衙门里的夏老爷!那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那是东昌府洪大人的影子!老槌心里瞬间找到了某种平衡,也不喘了,巴掌也没刚才那般红得吓人了。

“啥样的老爷,值得夏老爷亲自张罗?”有人先问出了他的好奇。

“问方爷!”那位茶客嘴巴冲店外一努,老槌顺势望过去,正看见府衙的巡捕头儿老方不紧不慢的踱过来。

茶客们直嚷着添水,仿佛整个早上等的就是这一刻。

“方爷!”方巡捕的一只脚才跨进店里的门槛,刚才说话的好几个茶客屁股就不由自主,陆续的从凳子上抬了起来,半躬着身子,冲方巡捕作了个揖。

方巡捕没来得及顾他,却先看见了老槌,一拱手,道:“哟!老蒯也在!有日子不见!”

老槌笨拙的起身回了个礼,“可不!老毛病犯了,汤药都当饭吃了!你老请!”

方巡捕像个极精于世故的财主,视线一离开老槌,脸上的笑意马上就不见了。他环视了一下店里的人,这才跟刚给他打招呼的那位茶客点了点头。那派头让人摸不清他是来喝茶吃早点还是奉差捉人。直到屋里所有坐着、站着的都跟他打过招呼了,他那脸上才不自觉露出刚收完税,火耗入了袋的表情。

“方爷,你老的座儿早给你老拾掇出来了。”跑堂的迎到方巡捕跟前,做了个往里让的摸样。

“唔。”方巡捕径直往里,他坐惯了的桌子走去,“给俺下碗馄饨,炸两条果子。”他从怀里摸出个纸包,两个手指夹着,也不看人,“沏这个。新开水!”

“欸,欸,”跑堂的赶忙两只手接了过去,伺候老方落了座,一溜烟,去了。

“哎呀!哎呀!”掌柜的突然把手里的笔一扔,抢出柜台来,一脸春风迎了出去,快速给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请了个安,站起身,两只手早已托搀住老头的一条胳臂:“难怪刚才喜鹊叫!穆老爷子您吉祥!哪阵香风把您给吹了来!”

“我们旗人这套礼儿你是学地道了!”那老头笑了笑,对跟着他的人说到:“去!把笼子挂上,把罩给摘了!”

“我呀,”他借着盛掌柜的搀扶,两只脚跟上了沙滩的海龟般划拉着往前挪,边侧过脸对盛掌柜的道:“我这回是专门找你来了!”

“您这说的!小的能有机会侍候您,那就是小的福气!”盛掌柜的仰头朝店里嚷道:“快拾掇张干净桌子!伺候穆老爷坐下!”紧接着他腰一哈,“您老有什么事只消派个人来吩咐一声,小的去府上侍候就得了!还劳您跑一趟!”

“不妨,不妨,”老头儿摆着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以一种倨傲的眼神缓缓把店里看了一遍,“平时都是你往我府上送,今天正好!哦!小方也在!”

“给穆老爷请安!”方巡捕早站在那里,只等这老头儿看到他了。

“久未拜会你家大人,老公祖还好?”

“托您的福,我家大人还健旺。”

“嗯嗯,那就好。”老头轻轻捻了捻胡髭,“替我问候老公祖。过些日子我还要去拜会呢!”

“俺回去一定禀报我家大人。”

“嗯嗯。小盛哪,”老头儿话说得春风似的,“今儿小方的钱算在我的账上。”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方巡捕以缉盗时的敏锐眼光扫视了一下周围,脸上洋溢出些许得色,嘴里却道:“该是俺们孝敬您,如何还叫你老破费!”

“不妨事,不妨事。”老头又摆了摆手,“你去喝茶吧。不用在跟前伺候了。我还有话要跟盛掌柜的说呢。”

“欸,欸,嗻!”方巡捕打了个千,转身坐回到自己位子上。

“小盛,”

穆老爷的跟班把一盏刚沏好茶的新瓷盖碗轻轻放在穆老爷面前,老头儿指甲修饰得很精致的小手指微微翘着,捏着碗盖轻轻拂了拂茶汤面上的泡沫,轻啜了一口,道:“那个姓区的还常不常来?”

“哪个姓区的?”盛掌柜一脸茫然,但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一拍脑门,“弄鹰的那个?”

“就是他。”穆老爷的细脑袋点了点,又呷了口茶。

“前阵子都在,”盛掌柜庆幸自己及时想对了人,“这些天听说出去找货去了。”

“好!好!好!”穆老爷似乎很兴奋,一只手在铮亮的手杖柄上摩挲个不停,“他回来你告诉他,有好的先拿给我瞧。钱亏不了他。”

“您这是?”盛掌柜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起了玩鹰的兴致。

“我哪还有那精神!年底我要进京。”穆老爷看出了盛掌柜的疑问,呵呵一乐,“你知道,我那姑爷······”

“哦!哦!知道!知道!”盛掌柜的没让老头子把话说完,全东昌府哪个不知道穆老爷身后有根高枝儿!多大的官,多高的枝儿大伙儿说不清楚,只听说金銮殿里的皇上,他都是经常得见的。如今看他竟然要寻只驯鹰带进京送姑爷,这话儿必然不假,高枝儿必然是高了。

“您就为这事?”盛掌柜的问到。

“嗯嗯,”穆老爷点点头,用筷子在刚上的羊汤里夹了一小箸子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嚼,舀了一小勺羊汤慢慢喝了,“这东昌府里这么多家做羊肉汤的,还就你小盛家的对我胃口。切点饼来吧。”

“听到了没?”盛掌柜的作出几分催促颜色对跑堂的那个年轻人道:“快去!”他一转脸,对穆老爷道:“您呀尽管放心。区麻子好福分!等一露脸,小的一准给您把话捎到。这想喝奶就遇着亲妈的好事,他没个不愿意的!您先请用着。”

“嗯嗯,好。你去吧。”穆老爷啜吸着滚烫的羊肉汤,他往灶台那边看了一眼,跑堂的小伙儿已经把切好的面饼子装在一个雪白的瓷碟儿里端了上来。

穆老爷取了一片,撕成了小块儿浸在汤里。

“小方,”他轻轻拍了拍手,掸了掸衣襟,道:“听说东昌府衙门里这些日子挺热闹呀。”

“哦!”方巡捕闻声赶紧把筷子往桌上一撂,一抻脖子把挤在嘴里的吃食两下咽了,抹了抹嘴,转过身站起来,揖了一揖:“不知道您指的是?”他看了看老头儿。

“你坐,你坐!”穆老爷手往下压了压,“咱们说会儿闲话,没这么多礼数。听说你家大人请了个会念经的和尚回来,是不是?”

“啥?啥和尚?”方巡捕一愣,揩了揩嘴角,他一时没明白这个老头说什么。

穆老爷食指在茶碗盖上轻轻画着圈,嘴角露出那种只有无所不知的人才常常露出的笑意。

“哦!哦!老爷子真是烛照,”方巡捕把这缕笑意纳入脑海,快速与这些天衙门里的事进行比对,他一下子想到八成应该是洪知府聘请姓闫的这回事,忙道:“啥也逃不出您的法眼!俺家大人前些天的确请了个能人。”

“能人?”老头儿把盖子正扣到茶碗上,眼一眯,看了眼方巡捕,露出那种主子调戏奴才时才有的轻蔑微笑道:“这东昌府文有夏夫子,武有你小方,你那脑袋顶上不也有颗顶子嘛,还缺什么能人吗?”

“嗨!”方巡捕叹了口气,“您没见着。一万个不服也没用。俺家大人看上的······”他坐下来,在膝盖上拍了一巴掌,“俺头上这颗顶子!嘿!”方巡捕虽然眼红闫武义一来就受到洪大人的青睐,可是他自己也知道,人家闫武义的花翎顶戴,那是军功,一刀一枪挣来的。不冲别的,校场上那一轮连射,着实让他暗自乍舌。他嫉妒闫武义不过那天夏夫子拿话点醒了他,还没让痰迷了心窍。他说道:“再说那姓闫的是有两手!方某真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