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博物畅玄
二楼走廊极宽，围绕中庭四周，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十数个人站在门口维护秩序，班离定眼一看，也有幅对联，左联“天自成泽不隔人四海之内明清则鬼神不能灵“，右联“地自宁人强胜天八方之外友朋而输赢不能悔“，横联是“博物胜败“，乃道:“君子勤时则小人和理，君子苛察则小人躁急，君子疑忌则小人巧随，君子自贤则小人固位，君子依违则小人回佞。天自成，地自宁，万物醇化，则鬼神不能灵焉，这个道理无论大的用到治国处理内外政务，小的用在齐家处理人际交往，都是可行的，如此，正好一游。“
进去之后，看到一个六丈长的圆台，周边或坐或站，有百来个人围在圆台边，圆台中间有个一丈来高的高台，一个美人站在上面，使力的拖动一个十几斤的圆形铜饼，放在孔洞中，铜饼在孔洞里左弯右拐，发出巨大的响声，在接近三尺高的地方，旋转着掉到下面的凹形铁盆当中，铜饼“铛“的一声响，那美人向下一望，道:“天“。有人兴奋有人沮丧，班离凑过去看了才明白，原来这里在赌天地，铜饼两面有天地二字，周围的人先押天或地，等到铜饼掉到铁盆停止旋转后，押错的人赌资赔没，押对的人赌资翻倍而返。再往前去，有更小的赌台，也是赌天地，名字叫人泰，赌法一样，只是加注陪率，如连赌三次天胜而不胜者，赔付四倍，五花八门的花样不断。
往前走有赌大小，有赌长短，有三人一桌，有五人一群，有八九个人在一起赌的，名字也不知叫啥的，还有五六十个人座在一个桌子旁，每个人发到像个砖头形状的小牌，任何两人或多人可以相互竞赌，尊者为胜，大的牌叫大王，但大王怕叫`小鬼′的那张否极泰来的牌，输者可以继续赢，赢者也可能再输掉，只要桌上还有两人以上，可以接着赌，一桌一回可以赌上三天三夜，听说还有一种复杂的，把王候将相，百工千职，牛鬼蛇神也加在里面，一场数千人的在赌，赌一场一年也完不了。听说还有更夸张的，子孙三代连赌一场还没完结的。
再往前走，有更神奇的，有人斗蝈蝈，有人斗猫，越是小的赌资越大，有人在赌蚂蚁，还有人在赌蜉蝣，有人意犹末尽的道:“明天我去看畅玄楼在熊阿的耕牛角力，在那儿赌上几把，那儿敞亮。“
还有人在赌瞪眼，名字叫久视，时间长不眨眼睛的胜。还有人赌斗鸡，一只脚弯至胯间，双手握住，用膝盖冲撞对方，另一个脚只能一跳一跳的，谁先倒地者输。还有多人分组聚赌的，有父子轮替上场，有兄弟合力并进，有人输的仅剩下一个兽皮围裙，在那发呆，旁边有人打趣道:“你可想好了再来，现在虹武城是禁止裸体的人在大街上行走，万一你输了围裙，被拉去修神道干苦役，没有一两年是回来不了的。“真的是让班离也大开眼界，千奇百怪，样样皆有。
班离绕行一圈，大失所望，摇头叹道:“国之许赌，其国必堕，家之有赌，其家必败！君子贤达，中士专精，小人输力，人皆有其行其业，每个人都要干正事，干到老了行动不便的时候才停止，赌博这种龌龊的事，怎么可以登堂入室，进入大庭广众之间呢！即使给他取个再好听的名字，粉饰的面目全非，也改变不了其腐朽的本质！“
班离在中原列国，尔虞我诈的人常有，像这有专门场地赌博的却没有，这里的人都直爽淳朴，却公然聚赌。人们都赞美蚩尤而憎恶黄帝，与中原相反。却说这枝国上规格的赌场确也是这畅玄楼开助的，畅玄楼财力雄厚，支持各种探索宇宙和自然，钻研各种奇技淫巧，资金来源有很大一部分是畅玄楼赞助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暂时还没人知道原因。
班离离开赌场，上到三楼，这里讨论各种兵器、练武和格斗之法，班离对尚武没有太多兴趣，于是继续登楼，上层也多是一些行军，布阵、统领，战宠、炼金、炼气、战魂、符箓之类，一直到十二楼以上，有关武斗的讨论才逐渐减少。
越往上的楼，人数越少，及至十五楼，这里主要研究声乐的，还都很原始原味，没瞧见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继续往上登楼，大都稀疏平常，其中有一间屋子，四周窗户紧闭，听说有人在里面三天两夜了也没出来，在里面辩论《白马非马》，班离寻思道，中原也有这种辩论，初听之下，像是谬论，随着辩驳的深入，里面像是一个汪洋大海，渺无边际，再深入豁然开朗，进入另一层意境当中，如此反复。听说有人辩论到了意境第七层，班离年青也有接触到，但这种辩论太过枯燥乏味，且需要大量的论证，步步为理，步步为证，反复像没有穷尽。
班离想到当年自己辨论到第三层，名为《名实训》，其大意是雨雾和湖海都是水，形态不一样，湖海的水变成水气很慢，鼎中沸腾的水变成水气很快，这种水变成水气的现象叫水华气化，它的速度到底是快还是慢，或者说人有渐悟和顿悟，那一个才是对的？结论是很慢的渐悟才是对的，快慢是相对的，临界值前的慢，后的快，但临界值由流体变为气体从微观上讲其实很慢的，这是第三层的一步之结论，接着以什么角度去观察，鲲之一翅，若垂天之云，鲲之翅动，水击三千里，相对于人来讲鲲是巨大的，相对于青天来说，是渺小的了，这种区间限定又叫一骤，第三层辨论了近一百步六百骤，才得出结论，有正确的就会有错误的，因此需要抽象和繁琐和正反互证，《名实训》的结论为名实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名称代表不了实物，实物在不同条件和状态下有不同表现形式，名称是描述这种形式的叫法，但并不是这个实物。
以班离现在对道的理解，是可以辨证到第四层乃至更高的意境，但以前也被这种辨证给整怕了，再也不想去辨论，只是好奇屋子里的人现在辨到了那一层那一步那一骤了，道:“重乎若泰山，铨衡所不能测也；浩乎若沧海，斗斛所不能校也。白马是马非马，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也。谬乎?“然后继续往楼上而去。
上至十七楼，门口也有联，左联是:外与物化不失情，右联是:内共神通以忘形，上联是:造化之源。班离道:“此联看似平实质朴，但含大化之道。本齐物以言道化，本虚无以言术化，本无为以言德化，本道德以言仁化，本政治以言教化，本饥馑以言食化，本抱朴以言俭化，本枯荣以言生化，此八化者，通乎大道，窥造化之源。无有相通，物我相同，其生非始，其死非终。如若又不失情，此等境界，非凡人所能想象的。如此，正好一游。“
说完，走了进去，大厅空荡荡的，偶尔三两人座着闲聊，也没啥看头，于是继续往里走，班离心想，这畅玄楼每一楼都极为宽广，里面布局又各不相同，每楼的主题与布局相辅，颇为得切，必是出自大家之手。
在一间大厅堂当中，看到里面坐了百十来人，于是走了进去，班离扫视几眼，只看到一个年青人奋笔疾书。班离心中好奇，心想，这大荒南简直是一片文明的沙漠，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书写，于是朝这个年青人走去，坐在旁边。
那年青人没一会功夫写完，得意的道:“搞定了。“抬头看到有人坐在自己身边，打量了过去，只见班离道骨傲然，脸上神采奕奕，隐隐似有流光浮动，犹如明珠宝玉，自然光辉。
年青人有点惊讶，道:“敢问先生是那里的高人?是不是认得我，可以接受一下我的采访?“
班离道:″不认识小友，这儿宽敞，就坐过来了。小友倒是勤奋，奋笔所书何事?“
年青人略为失望，道:“闻名资讯界的百晓生就是我，先生应该听说过。我这是在写新闻稿。今天是畅玄楼百年庆典的大日子，来了很多名人，也有很多轰动天下的大事情，我今天也很忙，只要先生愿意接受我的采访，我也不介意再担搁一点时间，怎么样？“
班离道:″百晓生？听名字应该是消息灵通之人，倒是耳拙，没听闻过。“
百晓生心想自己也小有名气，没见过自己也至少会听说过，不知自己名号的，要么是个大人物，要么从外地赶过来的，再次争取道:“先生，您瞧，台上左边是合纵派门徒，右边是连横派门徒，他们在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辨驳，好生精彩。我百晓生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今天的精彩之处。当年合纵派开山祖师张秦，挂十二国相印，何等的风光，连横派的开山祖师李仪，后来居上，风头居然盖过了张秦，这两派由此不合，己有两百余年，到现在己是水火不融，今天居然能坐在一起，生平仅见!生平仅见!这新闻相当爆炸。
张秦和李仪是游辨之士的两座丰碑，其辨才古今无人能敌，他俩都是师从圣谷子，圣谷子犹如天人一般，从古至今，也只有圣谷子才能与神仙少和并称。
这两师兄弟把当时天下绝色的两大美人东乔和西乔，搓和说媒，结为夫妻。这两大美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共同生活六十年，最后，竞也同日而死，成为辨论界的一大美谈。
百晓生说到激动处，道:“话说当时，张秦和李仪在二乔结婚的当天，作为红娘和月老主持婚礼，乘兴赋词了一首，这首词写的太精彩了!“摇头念道:“东西二乔同红颜，郎情妾意双飞燕，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日眠。此诗，加在婚礼誓言里，哎呀，竟然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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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离道:“两个美人结为夫妻，生活了六十年，始终如一！如此，二人其说能天地一指，其果能指鹿为马?“
百晓生常常自以为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听到这[天地一指]一词，却不解其意，只得思索苦想。
班离向那辨台望去，左右两方各有五名辩手，正在激辨，中间还坐着一个长者。此时，辨台上一着红衣妇人的辩手道:″我想再次重申，今天辩论的主题是:[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刚才对方的答辨里，夹带着人身攻击和学派偏见，我请求裁判扣对方的分，以避免对方回答中夹带私货。我现在的提问是:如果形即是神，那么手足也是神吗?那么身体是否有部位是主宰?如果有主宰，请问手足是臣臣妾妾吗?如果没有主宰，那么身体的每个部位是一样重要吗?“
那百晓生苦思不得要领，看到班离不理会自己，正在关注台上之辨，厚着脸皮道:“哎呀，这台上辨论的十人，个个都大有来头，中间坐的那个老头，想必更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要是能够采访到他，必定能成为资讯界的王炸，轰动十天半个月，现在他们在台上忙成这样，想必是今天采访不到了。不如这样，我就采访先生吧!“
班离道:“小友，你说的采访是何道理?“
百晓生道:“就是我问你答，很简单的。“说完，把刚才急书写完的新闻稿递给班离，道:″我这新闻还没有发表，内容新鲜出炉，采访写的内容也与此差不多。“
班离接过新闻稿，标题是:世界上真的有神吗?内容为:诸位看官，今天是枝国畅玄楼百年庆典的大日子，各国能人大咖齐聚一堂，共同畅玄，且听前方探马百晓生的精彩报道。为了举办这场盛会，枝国的王城禁军出动三千人巡视王城，十五万大军在城外驻防，各国名流，如过江之鲫，多到不可胜数。枝国门户大开，禁制解封，欢迎八方来宾。八方云雨会枝国，百年庆典话玄楼，这是畅玄楼的一副庆贺之联，生动描述了此情此景。在十七楼赤霄厅之内，主导各国政坛的合纵派和连横派在此激辨，数十年来仅见。辨论的主题就是《世界上真的有神吗》?其中最引人曙目的辩手，就是权倾芷国的王太后，一身红妆，有昔日绝世美人二乔的仪范，报到完毕。
班离道:“这篇文章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但没有内容，主题写的是有没有神，文章中却没写。“
百晓生道:“先生有所不知，写新闻，关键在于话题吸引人，制造焦点和爆炸性消息吸引受众，至于其它那都是次要的。如果一篇新闻里谈论圣人之言，穷理塞之端，得教化之源，那必定枯燥无趣，一般受众那里会关心这些玩意。所以，写新闻，受众喜欢什么话题，就写什么话题，这样才能畅销，销量为王，销量就是一切。不瞒先生说，我百晓生不但会捕捉话题，更拿手的绝活是制造话题。如先生此等人物，如果经过我百晓生一番操作，必定成为万人追捧的明星人物。″
见班离没有回复，百晓生以为班离听进了自己的话，更加来劲，继续道:“先生风姿神貌，我会为先生写一篇专访，标题就叫《世界上有神仙吗?》，介绍先生惊为天人的颜值，吊足受众的胃口，然后每天为先生写数篇新闻，为先生刷存在感。譬如，先生起床的第一件事是伸个懒腰，我就会写《明星起床伸懒腰》，伸懒腰动作的每个细节都大写特写，引导受众去模仿，如果先生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放一个屁，我也能让受众觉得这个屁其香无比，受用无穷。如此，数月时间，先生必定会受到万人追捧和效仿，先生任何一个动作或行为，都会成为一篇畅销的新闻。
先生何不试想一下，先生只要在大街上那么一站，就会引来无数人围观和崇拜，万千少女也会为先生尖叫和疯狂，如此惬意之事，夫复何求？如果事成之后，我七你三，咱们一起分享财富，如何?“
见班离在关注台上辩论，百晓生道:“先生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为什么还要关注学问?这样吧!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见班离还没搭理自己，百晓生道:“我百晓生最喜欢成人之美，你七我三，这样总可以吧!“
班离道:“舍本求末，如此，轻浮而流于表面，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岂能长久!“
百晓生听闻，一时语塞，乃快快道:“世事如此，如之奈何？如果我写褒贬时政，必定得罪利益集团，搞不好就会被查封；如果我写流俗弊端，也会得罪牛鬼蛇神，搞不好扣个种族歧视，那麻烦可大了；如果我写风花雪月，也会被人攻击，说我伤风败俗。还是写明星的好，老少皆宜，人畜无害，每个人都能谈上几句，即便无关紧要的事，也能成为最时髦的事，岂不妙哉！“
班离道:“如此说来，是时事造英雄。“
百晓生喜道:“先生真是一语中的。哎！曾经，我也想奋发有为，做中流砥柱，贬斥各种蝇黾苟狗！现在我倒觉得[戏子家事天下知，英雄枯骨无人问]有理。世浊我独醒，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还不如趁着还没有老，好好享受这花花世界，岂不美哉!怎么样，请先生接受一次我的采访吧！“
且说班离如何作答，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