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物·洞见》：鸟瞰河山

飞机上看江山云天，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儿。

天宇舒展，视野阔远，河山缩微，云海迷幻。流动中不断切换的画面，平添无数美感。焦距被拉远，一览众山小的视觉，无限拓展的景观——原以为学了不少形容词的我，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匮乏的恰恰是能准确描述事物和表达内心感受的语言。

飞机在云中穿越，云在舷窗前游走涌动，流逸虚幻，欲飘欲仙，前路一点儿都不见。地上仰望的云，有清朗洁净，有阴郁凝结，伴随视者的心情被描述抒写。而高空所现却是别一番云天：云中穿行时舷窗前不时有雾流飞掠，仿佛九天仙子持有的云锦或香帕，突袭而来，揩擦舷窗上的尘埃与污垢，还不时伴有气浪推拉造成的微颠。终于钻出云层了，阳光照在舷窗上，凸显的不是耀眼，简直是炫目。恰恰是因看到了河山辽阔，不知不觉间以为自己的身躯硕大膨胀起来，巨人一样俯身鸟瞰：云海铺垫在机身下，平静时像南北两极的冰山，呈现雪暴过后的安详，雪域高原的空旷、纯净——雪原上只有一片耀眼的阳光，宁静而清爽；阴郁时像失意者的心境，有时更像父辈被岁月风霜吹皱的脸膛；涌动时像奔突的气旋、咆哮的惊涛，尤见海啸般的云浪，铺天盖地，气势磅礴，由不得胸襟宽阔，视野辽远。俯瞰浮云气象万千，无数变幻，艳阳中的天宇，如山涧的小溪，清澈而欢愉，真真切切，岂止“蔚蓝”二字可以表现！各种各样的想象延伸去远——苍穹之上，疑似入了天宫，做了神仙，玉皇老儿或许就在身边——尘世间的蝇营狗苟一丝不留地忘却。数百年前吴承恩在《西游记》中的想象此时此刻令我敬畏嗟叹！回想当初自己仅仅把它当作一个文学读本翻翻的幼稚，令人汗颜。

当年毛泽东所写“高路入云端”，莫非指的就是在云彩上面？俗语里比喻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该不是云霄外的大胸襟大眼界？2003年去新疆，曾见蓝天、白云与雪山同收眼底的景致：云是动的，浮悬在冰清玉洁雕塑般的雪山上面，蓝天广袤无垠，和睦宁静。那几张抓拍的照片保存至今。老话说“不入疆不知国土大”，真要体验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总是同样的景、同样的风情，思想一定会滞涩恒定。于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通俗的话说叫见多识广，便成为文化人追寻的一种理想的生存方式，为的是拓展自己的思想与空间，也可理解为修身的一部分。

记得庄子老先生《逍遥游》中关于鲲鹏展翅九万里的想象，可见人类的理想一一都能实现。不管是哥德巴赫猜想、莱特兄弟硕大的飞鸟（飞机）上天的梦想，还是凡尔纳海底两万里的旅行（连接全球的隧道和运用于网络的光缆），都有把群山当作“走泥丸”的壮阔。的确，在数千米的高空俯瞰，山峦如丸，河川如带，路同细线，蜿蜒曲折……大地上各式地貌有序呈现。地面上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兴许得三五个小时，飞机却一掠而过。现代科技缩小了人类的空间，地球被称为村已经应验！昔日在地面上感觉水域宽展的湖泊，在飞机上看竟像雨后小小的水洼。江海在日光下神奇地变幻着色彩，有浑黄，有钢蓝，有幽绿，有雪亮……特别是低空飞行时，云退去，烟岚中的苍山，网格状的田野，苍苍翠翠，格外清晰。星罗棋布的村落和四散漫开的都市，竟像浓缩版的地图展现眼前。下降了，江河粗壮如蟒，有力前伸；山峦重回挺拔伟岸，矗立参天。有一次夜航，前往一大都市，落地前，突见地面夜色灿若星河，斑斑点点，在夜幕中浩瀚无边，疑为星夜。在地昂首，竟有万家灯火与星空连为一片的错觉。除了地图，除了电视，祖国的大好河山从未见得如此真切！难怪伟人有“江山如此多娇”的喟叹！高空喜观云天，低航乐见山川，竟成每次出行的企盼。俯瞰大片森林、湿地的喜悦，对沙漠、戈壁荒芜的厌恶，唯恐生态继续恶化的焦虑……人在天空，操心的是地上的事情，荣辱皆忘的超脱短暂如斯，瞬间的空灵荡然无存！但只要把思绪切换到舷窗外的风景，心中的愉悦又会怦然升腾……

近年或出差或返乡，屡有乘机之缘。关闭电脑和手机后除了读书，就是趴在舷窗前观看江海云天，思想人间况味，颇多收益。于是每一次乘机出行，总是企盼能有一个紧临舷窗的座位，为的就是鸟瞰云天下壮阔的苍茫大地和九霄之上的云海变迁。感受人类思想或触景生情引发的想象领域，如同最宽最广的空间是梦境，最大最阔的画布是夜幕……心中的尘垢多被拂去，使每一次乘机出行都能成为洗心之旅。

2011年5月12日 作于西北大学萃园宾馆1222房间

发表于《边地》、《中国作家》（纪实版）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