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3章 等候
桌上烛火一阵急颤,眼看将灭,陆遐忙以掌护住,小心圈住,仔细用烛剪挑亮,等掌中护着的光亮渐定,轻声道,“你莫…走了…晃得…我…头晕…”
赫连昭原本抱剑在屋内来回折腾,闻言赶紧止步,歉然道,“姐姐实在对不住,我、我担心…”
陆遐当然知道她担心,从沈应与戚远潮入暗道,她便抱剑来回踱步,没有一刻消停,不这么说,她怕是要再来回走上一个时辰。
她咬唇抱剑在旁坐下,支额看陆遐提袖作画,女子宁和静深,笔下似乎永远从容不迫,昏黄的烛火下宁定如一池静水,口中疑惑道,“姐姐你不担心吗?”
“…不担心…”隔了一日,她喉间肿痛好多了,只是开口滞涩,“…我又不能…随…他们去…”
她在屋内忧心、害怕,也帮不上半点忙,两人都这么担忧,该成什么样?…况且沈应的身手她见识过,戚公子武艺也不差,两人当能互相照应。
她一面答,笔下走势不停,赫连昭看她画下远山墨色,抿唇偷乐,“我观姐姐气定神闲,只当姐姐半点不放在心上…”
萧大哥的武艺超群,她竟没叮嘱半句话,静默地看着那人,萧大哥居然略一颔首就这么走了,赫连昭暗暗惊疑,可眸光扫过案上画作,又噙了几分了然,“这副画很教姐姐为难吗?你画了一个时辰啦…”
她看桌上的画发笑,陆遐不觉脸上微热,细指轻点她额头,“你这个…机灵…鬼”
“姐姐既然担忧萧大哥,临别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笔尖一顿,陆遐困惑,她该说些什么?
欲殷切叮嘱,那是知心朋友间的关切,柔语牵挂又是夫妻隐晦羞涩的情浓,她与沈应两样都沾不上,自然无话可说。
所幸她喉间有伤,不言语也不奇怪,干脆沉默着。
“他…知晓…不必…我说。”而且…陆遐想起他临走前幽深的瞳光,自从昨日谈过之后,他总拿深浓的眸光瞧她,要从脸上看出别的什么似的,着实奇怪。
察觉心思悠悠荡荡,又要落在他身上,陆遐忙停笔,而今心绪牵动,却不好再动笔了。
赫连昭转首看向暗道方向,咕哝道,“都一个时辰了,也没个音讯。”
“底下…岔道多,要走…遍…需时。”她轻饮口茶润喉,与沈应下去探查,也是清晨方回,这才一个时辰,断没有这么快的道理。
“万一…底下…查出…你们…打算怎么办?”陆遐打量她担忧的眉眼,如果没有沈应试探揭破,他们原本是如何打算的呢…
“戚大哥在安州府衙当值,当然要彻查此事。”明艳的小脸搁在臂弯里,她眼底含着一抹轻愁与势在必得,“届时就算要把静月庵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
毕竟那是她的至亲。
陆遐欲言又止,她出神想了一会儿,一纸递在赫连昭面前,赫连昭瞧清上头的字,秀气的眉微拧,“姐姐这么问,可是察觉了不妥?”
纸上赫然写着一句:期间可曾发现庵中尼姑行迹可疑?
陆遐这么问是有缘由的,沈应早前曾道庵中有古怪,如今静月庵又牵扯女子失踪,她回想这几日在庵中见到的人与事,总疑心其中有联系。
真要她说,又说不上来,就是模糊的一丝感觉。
陆遐纤指点了点面前一句,赫连昭看她神色,不知怎么地想起墙头看见的一幕,口中不免漏了迟疑,“…只有静云师父似乎…”
静云?!不想会在她口中听见静云的名字,陆遐讶异地挑眉。
难道萧大哥不曾与她提过?赫连昭暗道不好,心中不免暗自叫苦,可惜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能含糊道,“…也没什么…就…就是救狸奴那日…静云一早便去过你们院子。”
静云来过的事陆遐晓得,沈应同她提过,说是来提醒药浴,可赫连昭吞吞吐吐,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不成?
女子星眸温柔似水,赫连昭支吾着,盘算该怎么说免得她和萧大哥之间生了嫌隙,“…那日…静云似有意要…挑逗萧大哥…”
她言罢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好,容易让人误会,忙摆手道,“萧大哥没应,真的!他当时简直想把她扔出院子…”
赫连昭忐忑不安,小心翼翼打量陆遐脸上神色,“…我跟戚大哥都在,他俩什么也没发生,我跟你保证。”
小姑娘担忧地看着她,眸子睁得大大的,似怕她伤心,就差发誓赌咒没有半分虚词,陆遐遂捏了一把嫩颊,展颜笑道,“我…信得过…他的…为人…静云哪里…能得手。”
那么端方、稍一越矩就要致歉的一个人,自然不会与静云胡来。
她话中坚定,是真的没有怀疑萧大哥半分,赫连昭总算放下心头大石,“是没得手,静云被我取笑一番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萧大哥回来你莫要说是我提的…”她吐了吐舌头,半响皱着小脸回想一番,轻轻摇头道,“其他师父,没有似静云这般言语出格。”
—庵中的尼姑你认得多少?
赫连昭掰着手指数了数,“庵中静字辈的有静延、静云、静知、静海、静无、静安、静心、静念、静意、静苦、静禾、静迟,共十二人。无字辈的五人,我都见过,有无岫、无心、无秀、无念、无央。”
“不过我听说…静字辈的如今只有十人,静知和静海师父已不在人世,说是相继得了病,就埋在山上。”
—何时发生的事
“我没有详问…”赫连昭迟疑道,“明日吧…我找个机会打探,无央年纪小,最喜欢听我说山下的话本子,静知和静海的事是从她那听来的,不过我后来再问,却说我记错了。”
—不必心急,一时好奇罢了
陆遐还要再言,赫连昭忽然侧眸,琥珀瞳一瞬不瞬盯着暗道方向,她轻手轻脚站起身,护在陆遐身前,右手缓缓按在了剑柄上,陆遐侧耳静听却无半点声响。
她全身微凛显然蓄势待发,稍有不对,长剑便要出鞘。
过得片刻,又似过去几息,她终于放松按住剑柄的指掌,重新抱剑坐下,陆遐不明就里,以眼神相询。
“可能是听岔了,姐姐不必担忧。”赫连昭脸色如常,朝她灿烂一笑,露出两个虎牙。
她这一笑又有几分稚气,与按剑时截然不同,陆遐提笔在纸上写着,赫连昭看了扬笑,“姐姐,你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就是习武之人的寻常习惯,哪里值得她称赞,赫连昭脸儿红红,看她灯下宁和的姿态,心里一动,憋了许久的话冲口而出,“姐姐,上回同你说的来家中作客,是真心实意。”
虽然假扮有孕,邀她来却也是真情流露,没有作假,陆遐道没有恼她,可赫连昭还是忐忑,她咬唇低语,“真的,我没骗你…找到姐姐,等此事了结,我与戚大哥就回返安州,你届时…还愿意来家中作客吗?”
女子支额,看着她笑意深深。
—我做不了主,得问你萧大哥
这是实话,陆遐固然想答应她,不忍让小姑娘失望,可想起路引和端州一案,她忧心安州之行未必如愿,口中不敢轻应,答应了届时不能如约而至,反倒叫她空欢喜一场。
…沈应想来也不会同意她一人独行,她那损毁的路引呵…
“姐姐是怕萧大哥不答应么,等静月庵之事毕,我同他说,你千万记着。”小姑娘胜意拳拳,恨不得眼下就把静月庵之事了结,好拖着她去安州作客。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陆遐不忍扫她的兴,笑意深浓,看着一脸欢喜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地想起元英了,她与元英都是一般诚挚的好姑娘。
只是元英更英气些,赫连昭到底心中有情,还有独属女子的婉约娇柔,话说回来,他们年纪相仿会武功,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成为挚交好友。
两人在灯下言语,不觉又过一个时辰,夜深人静,困意实是深重,赫连昭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陆遐看她困得厉害,正要劝她歇息一会儿,衣柜里陡然出现两短一长的轻扣声。
是约定好的暗号!
两人困意顿消,光亮一晃,屋内便多了两个黑衣人。
黑巾覆面,露在外的长眸闪亮,赫连昭忙迎向其中一人,“戚大哥,一切顺利吧?”
戚远潮揭开布巾,他脸色有些许苍白,温和接下小姑娘的关切,“昭昭你等急了吧?我们无事,一切顺利。”
那女子静立在桌案前不动,沈应站定侧眸对上她的,语意凉透,“…你可以试探妙云师太了,石雕底下的境况,怕是要惊动安州府。”
陆遐的心便重重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