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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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背影

听得这话,陆遐心虚呛咳,在赫连昭眼里,他们两人居然是感情恩爱的吗?

赫连昭怎会有这等想法,真是…天大的误解。

她总不能直白道,其实我与你萧大哥也是假扮,只得含糊应道,“嗯…也就…那样…”

这话听在赫连昭耳中是何光景,她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上撒了多少谎,说了多少违心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星眸含了一丝歉意,掠过赫林昭平坦的小腹,终于想起要紧的事,转颜开怀笑道,“你…扮有身孕…学得…还挺像…”

不论是微扶肚腹,行走坐卧,十月怀胎的姿态几乎学了个十成十,要不是与之相熟的只有赫连昭夫妇,沈应道两人在山道上的称呼漏了馅,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有第二人选,真是个好主意。

“这个呀”她嘿嘿一笑,显出得意的神色,“在安州时,邻家大姐怀了身孕,我看她总这么做,就跟着学了。”

“难怪…学得…像”

“不过…此事…解…决之前,你还…得继续…扮着才…是。”

一提起正事,她肃然点头,欣然应允,笑露出虎牙,“那是自然!”

两人正在相谈,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沈应与戚远潮相继而出,看样子是商量好了。

陆遐察觉戚远潮隐晦的目光打量赫连昭脸上的泪痕,他呐呐取过帕子,慌道,“昭昭你这是哭了吗?”

“谁哭了?沙子进眼睛罢了!”赫连昭扭头,不肯让他看见微红的眼眶。

“那就好!那就好”他递过帕子,转首对陆遐道,“我与萧大哥商量好了,明日夜里动手,届时让昭昭与夫人一起罢。”

沈应沉肃颌首,陆遐便也应下。

与沈应同回隔壁院子,她立在案前思索片刻,沈应接过她手中递来的宣纸,看清上面所书也凝神细想。

纸上只写了一句,可要我试探妙云师太?

他良久颌首复又摇头,这是打算如何?陆遐不觉挑眉,静待他开口言明。

“等过了明晚再说。”没有亲眼目睹,沈应难下决断,长指轻敲桌案似在斟酌,“等石雕底下真有那么一处地方…或者有更确实的证据,再与她言更稳妥一些。”

看来戚远潮与他说的那些,他没有信全,还是心存怀疑。

察觉男子深凝的眸光落在脖颈,陆遐下意识探手掩住,沈应久久才启唇,“还疼?”

—已经好多了

“明日你打算怎么跟师太交代,她必定担忧你的伤。”

她提笔静想了一瞬,不慌不忙,笔下逶迤秀丽的墨痕。

—药浴已毕,等你们回来再见她

看来她是打算利用暗道的事,好让师太分神,不至于担忧太过,“届时我同你去。”

她不解地望来,掀动长睫,星眸潋滟晴光,端的是澄澈净润,与妙云师太说话也不必两人都在,他同去做什么?

“喉间有伤,多缓两日不要言语,况且”

“伤了她的寄雪奴,总得在她面前道歉…”

只是一句不经意间顺口而出的话,那三字自他口中而出,还是太过亲昵了,她静默垂下粉颈,云鬓下的耳朵尖飞红,沈应唇间的话渐渐停住。

“…上回便想问你,你的…小名是师太为你取的?”沈应低咳一声不自在地掩饰过去。

师太唤她,一声声饱含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师父取的,我三岁时被父母抛弃在尼姑庵,正值冬月大雪

寄雪二字有孤苦无依儿时岁月的痕迹,也有师父对小小女娃的拳拳慈爱。

还是头一回从她口中得知过往,沈应心神震颤,可她书写的姿态平和,眉间没有苦痛,她对儿时的艰难曲折已经释然了么?

端州时她怒道自己无父无母,沈应还当她是怒极口不择言…却没想到…

男子怔然又隐含歉意,显然觉得自己提起伤心处,问错了话,陆遐宛然一笑,示意他自己不要紧。

“你…难道记得他们?”书写父母二字的神色,抑或唇畔笑花太过淡静,透着看透的释然,沈应不知为何教心头陡起的念头惊住。

她有强记的本事,难道那般小就…

—记得他们的模样和临走前的说的话

陆遐垂眸,无人晓得三岁的娃娃,其实早慧,将他们临走前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听得懂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只因弟弟生了病,家里没有粮食,而她…是个女娃。

“这么多年你…可曾寻过他们?”

—师父予了我新生和姓名,从前过往无须再寻

过去和不会再被人唤起的名字尽数封存,自三岁的冬天起,她只是师父口中的寄雪奴,往后不会有其他。

—你好像很意外

幽深的墨瞳涌动惊讶与理解,还有一丝柔软的暗光,独独没有可怜,他掀唇,“你师父待你很好。”

在她孤苦无依的年岁,有人全心全意予了足够的怜惜与包容,叫她往后提起寄雪二字仍盈满暖融的慈爱,无半分苦痛纠缠。

“…话说回来,谢师姐怎么没唤你小名?”凉亭相见,一时记不清谢师姐是怎么唤她的,沈应暗忖,不过他当时心思全然不在陆遐身上,想是没有留神。

—谢阁主嫌拗口,小名只有亲近之人知晓,也不常用

提袖在纸上以字回应他,陆遐书毕只觉中间一句不好,要划去又显得欲盖弥彰,悄悄抬眸,他似乎没有发觉…

“会嫌拗口,倒像是谢师姐会做的事…”

听他闲适的话音像与谢映君相熟,到底该不该问问…陆遐心里蠢蠢欲动,似有人轻轻挠呀挠,柔唇用力抿得微红,她展袖研墨,细指重新在纸上书就。

—上回严大人有事托我问谢阁主,我一时忘了。听话音你与谢阁主相熟?

她一行字几番涂抹,沈应凑过头来细看,黑沉瞳心浅浅漾过笑意,“逃课的交情,倒也算相熟…”

没想过是逃课交情,她被沈应的回答惊住,难得露出困惑,继而不信。

—逃课?你居然逃课?

映君逃课,是为了病重的父亲,而沉静冷肃的神武军将军,竟是个不爱上课的学生么,她睁着大眼上下打量,他端和肃穆的模样,哪里像会逃课的人。

“我一心从军,当年留在书院实是为了养伤,书院的事说来惭愧,确实…不怎么上心。”

自打相识,陆遐除了初见怒火和争辩稍见心绪起伏,其余惯是淡静,沈应凝视因困惑陡然生动的清秀眉眼,“期间碰见过谢师姐,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毕竟敢逃课的人,在清源书院里算得上盖世英雄,其他人怕是没那个胆子。

大雪纷飞,他在雪地里练枪,没想到有人翻墙,红衣灼灼如焰,他惊住猛然收住枪势,对方显然也惊。

遇见的次数一多,他隐约听怀渊说过书院有个逃课的姑娘喜着红衣,叫谢映君。

再后来,谢映君变成了谢阁主,再见故友总是让人欢喜,提起书院事话音漾满淡淡的愉悦,“你与谢师姐又是何时认识?”

书院里遇见谢师姐,总是独自一人,他们又是何时结识的?

…好像不全是独自一人。

沈应唇畔笑弧渐收,脑中闪过一幕,剑眉渐渐拧起…似乎不是孤身一人,他曾见过背影。

有一人偶尔佇立在九曲桥上相候,撑着一把梨花枝油纸伞,雪色清寒,人也清绝。

眸中怔然出神,陆遐将案上宣纸推到面前,细指轻敲。

—容膝阁有珍本,与之相熟后,谢阁主或许能容我多借几日

思绪被她一岔,沈应还未来得及深思,看得纸上所书不由一乐,“原来是打着借珍本的主意。”

这么写,是存了误导他的心思,沈应果然被带偏,大约也不会怀疑她与谢映君结识的事,陆遐不由庆幸她不能开口,要是开口估计就漏馅了。

沈应袖手,半靠在桌案前,就这么他问一句她写一句,两人竟然也能天南地北地闲聊。

记不清上一回这么放松地与人说话是何时,毕竟军中有数不清的军务,每日还要操练兵马,端州一案又叫人全然不能放松…眼下这刻静谧,宁和得奢侈,他几乎要溢出叹息了。

与她聊天意料之外的舒坦,陆遐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见多识广,所问所答恰到好处,不刻意又不至于生疏。

即使稍问一两句,左右是实情,稍一打探就能知道的事,不涉及机要,沈应也乐意同她闲聊。

伤了喉舌她口不能言,只用纸笔回话,倒比素日更平易近人。

陆遐按住宣纸,还要再答他问起的石色,案上宣纸被宽厚大掌掩住,她便露出好生疑惑的神情来。

眼波流转,极为生动。

他大约是瞎了眼,之前怎会觉得她神色淡静,她心中所思所想都隐在星眸里了,沈应回以凝望,略掀薄唇,“时辰不早,你该歇息了。”

不管是胁迫还是与赫连昭说话,今日陆遐经受不少心绪起伏,万一歇息不够染上病气,明日妙云师太又要道她不知将养,若是知道喉间有伤,少不得要担忧。

她是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