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尿尿御史
差头当街行凶。于康早有准备。
只见他双腿轻夹马腹,手中缰绳一紧。马身便调转了方向。
差头一击落空,又因饮了酒,下盘不稳。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于康见状继续讥讽道:
“看来我猜对了,你那婆娘确实偷了人。”
几名皂隶连声叫他闭嘴,然后手忙脚乱的将差头扶起。
差头一边痛呼,一边大骂身边几人:
“你们几个,还不一起上,将这个小兔崽子给我从马上扥下来,狠狠地打。”
说完,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水火棍,就要再次起身逞凶。
几名皂隶见领头上司吃了大亏,也俱都同仇敌忾,举起了手上家伙什儿。
眼见一场大战要起。
“够了!”
声如震雷,肃如战鼓。
连习惯了这声音的于康,也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那伙皂隶,还真就被这声音惊住了,手上的家伙随之停了下来。
于谦耷着眼睛,俯视那个差头:
“去把刘年给我喊来。”
说完,看向远处城墙根。
于康见父亲出面,和捕役逗趣的兴致瞬间散去了大半,蔫着脑袋下了马。
他又一次拦在父亲马前,谨防几人一时脑热偷袭,伤了父亲。眼睛却顺着父亲的目光,瞅向某处。
等看清城墙根探头探脑的一位官老爷面容,于康才又来了兴致。
他一边兴奋的摇着手,一边高喊:
“刘御史别尿了,城墙根不让尿。”
那人正是东城巡御史刘年。
说来也寸,刘年刚到城门口,就瞧见了这边发生的事,尤其是看到马上正主是于谦。当是时,亲手宰了那几名皂隶的心都有。
几名皂隶是顺天府借来的差人,受刘年督管,协助东城兵马司,在崇文门布防抓捕逃役。
事已至此,他本来打算躲着点,毕竟不知者不怪罪。即便事后于谦找上门,他也可以推到顺天府头上。
可他哪里知道,于谦早就看见了他,于康更是直接拿他打趣。
他也预想不到,今日这件小事,让他积攒半生的声名,几乎毁于一旦。
于康的一嗓子,将城门口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躲在城墙根偏僻处的刘年身上。
大家都想看看,能在城墙根撒尿的刘御史,到底是何方神圣。
也是好巧不巧,刘年站立的不远处,真就有一滩水渍。
这下更解释不清了。
百姓们哄堂大笑,刘年面红耳赤,一路扭扭捏捏,往这边来了。
这时,几个皂隶哪还能不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尤其那名差头,更是吓的双腿打颤。战战兢兢问道,“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于康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挺了挺胸膛:
“老子姓于,于谦的于。”
话音刚落,于康屁股就挨了一脚。
于康怒而回头,后讪讪一笑,拍了一记:“爹,您的气力见涨啊!”
说着话,刘年也到了跟前,淡淡扫过几名皂隶。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拱手打揖:
“廷益兄别来无恙!”
(于谦,字廷益,号节庵,浙江钱塘人。)
于康见他故意套近乎,眼中闪过一丝讥色。
这刘年在官场上,向来有「好好先生」的美誉,虽和父亲同朝为官,却并无深交。但父亲似乎对刘年的印象不坏。
这也是为何,于康会刚刚挨父亲那一脚的原因。
父亲或许不知,但于康却很清楚。
这刘年早已暗自投效到了王太监门下。
且其真实为人,也并不如外界传的那般——「忠厚豁达」。
刘年笑脸相对。
于谦也一抱拳,算是打过招呼。继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
“这几人当值期间饮酒。又不问缘由,肆意凌辱他人。刘大人何以如此御下不严,放任不管?”
于康扶额无语。
刘年也冷眉冷眼。不过冲的却不是于谦,而是几名皂隶。
最后又长叹一声,忧心忡忡:
“近些时日,京城盗匪肆意作案,加之又有夫役、工匠暴乱逃逸。”
说到此处,表情愈发肃穆。
“五城兵马司身负巡捕、缉盗之责,奈何人手实在不够,是以往各处衙门借调了不少人手。这些借调来的,其中不乏一些闲吃懒事的,这几人是顺天府借调来的。于大人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姑息,一定从严处置。”
于谦听完,脸色果然好转。
于康继续撇嘴,面露不屑。
这一切也自然都被于谦看在眼里。
于谦、刘年又寒暄了两句,父子二人告辞离开。
刘年望着牵马离开的二人,眼底一丝嘲弄一闪而过。
之后,吩咐东城兵马司的守卫,轰散瞧热闹的百姓。
人群中,一些胆子大的,口中不乏一些污言秽语,声音虽低,但刘年还是听到了耳朵里。
「尿尿御史」。
这个称呼让刘年火冒三丈,怒气差点压抑不住,直接爆发出来。
人人都喜欢窥人隐密,当作笑谈,这件事恰恰又是他们亲眼见证。
「尿尿御史」这四个字,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他这一生,很有可能会牢牢和这四个字牵连在一起。
刘年心中翻江搅海,如万马奔腾。
但众目睽睽,他权当没听见,甚至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看着于康离开的背影,刘年的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这股怒火,由内而外,最后烧在了那几名罪魁的身上。
“拉下去打,每人四十板子,给我照实了打,狠狠地打。”
最后又将矛头指向那个满脸灰泥的差头。
今日之事,一切都因这个混账而起,却让自己平白得了一个那样恶心人的诨号。
刘年几乎咬碎了牙齿,口中挤出一句:
“这个狗东西八十,打完了送回顺天府,让顺天府给我一个交代。”
“大人饶命,饶命啊!”
刘年挥挥手,兵马司的人将几人拖了下去。
刘年皱眉想着事,又回到了之前躲藏的偏僻处,等眼神扫见几尺外那滩水渍,一脸嫌恶,就要换个地方。
这时,两个行脚打扮的汉子脱离人群,来到刘年身边。
其中一个汉子,往不远处城墙跟上那滩水渍连瞅了好几眼,继而打趣道:
“刘御史何必罚他们,要不是他们几个多事,咱们还真有可能打了眼,被那对父子从眼皮底下混过去。照我说,应该赏他们。”
刘年展了展衣袖,不屑的眼神一闪而过,岔开话题。
“还有正事要办,办好了大家一起领赏,若是办不好……”
两名汉子却立即收起不正经。
刘年盯着其中一个,咬牙切齿:
“你去告诉喜宁,让他立即进宫去禀报王公,就说于谦乔装回京了。”
那汉子看了眼刘年,“乔装?”
刘年把眼一瞪:“怎么?你有疑意?”
汉子缩了缩脖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刘御史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来时档头吩咐过了,一切都听你的。”
刘年脸色稍稍好转,又吩咐另一个:
“你暗中跟着,将近几日于谦都去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及时来报。”
“他们父子都跟么?”被安排跟踪的人汉子一脸诧异。
刘年冷哼一声:“跟着那阴损的小东西做甚,是让你把于谦盯牢了。”
之后,又拍着那汉子的肩膀:
“这是王公亲自交代的事,要是办砸了,厂狱里自然有人好好伺候你。你是东厂的番子,厂狱里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汉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事,双腿随着刘年的话,不住地打颤,连忙告辞离开。
两个汉子。
一个往正阳门方向去了。
另一个则暗暗追着于谦父子,进了崇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