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奏疏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窦漪房虽然喜好黄老,却不执着。和刘彻讨论儒门之说,也不是一两次了。
每一次接触,窦太后都会发现,刘彻对儒门的学说,更加痴迷几分,这让窦漪房有些无奈。
一个年轻气盛的皇帝,必然会想着大权独揽,唯我独尊。
汉家自定鼎以来,与勋贵外戚共天下。
刘邦当年称帝后在洛阳南宫溜达,结果一群将领因为封赏不及时,直接当着刘邦的面商量着谋反的事宜,直到刘邦封了平生最恨的雍齿为什邡侯,才安了一众勋贵的心。
而诸吕之乱时,周勃带着勋贵,诛除诸吕,以非惠帝亲子的借口,杀了惠帝所有的儿子。还让南军拦住了文帝,不让文帝进入未央宫,直接给了文帝一个下马威。
要不是文帝手段高超,根本压服不了这帮勋贵。
终文帝一朝,都没有非功侯出身的丞相。
足见勋贵的强势。
也就到了景帝时期,靠着扶持外戚,皇家才算在与勋贵的较量中,压倒了勋贵。
但就算到了如今,朝堂三公九卿,依然多由勋侯担任。
大汉的勋贵朝臣,从骨子里信奉的,就是春秋流传下来的风气。他们认为自己是刘家的门客,而不是臣子。
用我则忠,不用我则去,是大部分勋贵的状态。
儒家君君臣臣,唯王独尊的学说,很难不让刘彻着迷。
“彘儿,你是帝王,不能因为一个人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而轻易判断这个人的本质。越是奸恶的人,越会伪装良善。那些儒生当真不图荣华?不慕富贵?”
刘彻的话,终究是不够成熟,窦漪房决定提点一下自己的孙儿,免得等会韩安国等人述职时,下不来台面。
“只要是人,必然是贪慕荣华富贵的。但那些儒生的道德,相较于那些勋贵,终究是高尚了许多。这点孙儿是不会认错的。”
刘彻对自己的识人之术很有信心。
申培公门下,都是自己举贤良得来的大才。
齐鲁之地的诸侯王,太守们的奏疏都在为这些儒生担保,说这些都德高望重之人。
而这些儒生入长安后,行为举止,恪守礼节,谦容忍让,从不逾越。
与勋贵们的嚣张跋扈比起来,不知好上多少。
窦漪房叹了口,看着自己的傻孙子,开口道:“奏疏,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皇祖母,奏疏不可信,还有什么可信?我汉家法度森严,各地郡守,诸侯相皆为父皇精挑细选的。若非父皇也识人不明?”
刘彻叹了口气。
太皇太后到底是老了,只想着固守黄老之术,受不了朝堂上的新变化。
为了抨击儒术,居然连先帝的眼光都质疑。
想来,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对自己容忍了太多。
“人心易变,需要时刻关注。彘儿你手下有六郡良家子和高官之后组成的郎官队伍,有汲黯这样的忠诚敢言之士,还有春陀这般陪伴先帝一生,经历无数朝堂风雨的宦者令,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的看法?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帮你看看,你所喜欢,所宠爱的儒生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窦漪房没有将绣衣卫交给刘彻,就是想让刘彻学会自己睁眼去看这朝堂。
学会怎样分辨真假善恶。
然而,年轻的刘彻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只是沉浸于儒家描述的文辞礼仪之中。
“彘儿知道了。彘儿会派人去派人多关注这些儒生的。”
刘彻不知道今天太皇太后怎么了,不断质疑自己,这让刘彻有些心累。
自己监国数年,朝中大臣对自己无不夸奖威服。
就连更换三公九卿这种事情,都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轻而易举就让齐地大儒们担任了高位。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自己的能力吗?
难道还不能说明自己的威望吗?
要知道,哪怕是自己的父皇,想要换掉一个九卿,都要布局好久。
窦漪房见刘彻眼中流露出骄横的神色,只能无奈的笑笑。
原本自己担心刘彻心高气傲,怕是一时受不了打击,才提前铺垫。
现在看来,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让自己这个孙儿自己去承受的。
就在此时,春陀进门汇报,“陛下,太皇太后,朝觐的时间到了,诸臣都在等着。”
作为侍奉两代帝王的春陀,自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出现。
这一声传令,倒是缓解了祖孙两人的尴尬。
“那就开始吧”
似是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刘彻直接传令开始朝觐。
“诺”
“传,中郎,张骞觐见。”
............
天子和太皇太后驻跸甘泉宫,为了掩人耳目,前来朝觐的不止韩安国一行人。
安国少季和韩安国,李当户三人是秘密觐见,此刻站在主殿外的一处隐秘角落中,看着各路高官迈着小碎步,进出大殿。
韩安国和李当户不断讨论着进出大殿的高官们,而安国少季则是眯着眼,将这些人记下。
“难怪太尉田蚡只愿意收我五百金,帮我求一个北地都尉的官,说九卿之位已有定数。原来大行令被陛下的太子詹事光拿走了。站在宫门唱名,这是难得的荣耀啊。”
“陛下登基后三公九卿换了一大半,除了外戚和儒生,自然是要用些潜邸旧人的。”
“那不是内史宁成吗?怎么被判了髡钳之罪。他刚从中尉的位置退下来,转任内史还没两个月吧?”
“听说是丞相魏其侯发话,翻出了他任官时狡猾凶残,任性使威,欺辱上官,苛虐下民的罪证。前脚刚刚到达内史的府衙,后脚就被赶来的廷尉瑕拿下了。”
“宁城虽然是个酷吏,但毕竟是刚从九卿的位置上刚退下来,陛下做事太急躁了。就算中尉是个要命的位置,必须拿下,起码也得给九卿一点体面吧,再怎么说,宁成也是当今法家扛鼎人物,这么做有些过分了。。”
“可能是朝野之间,对宁成的怨念太大了吧。”
“那是廷尉瑕,真他娘的秽气。他当年逼死了战功赫赫的周亚夫,如今有判了横行朝野数年的宁成有罪,终于是靠着平民之身,坐稳了法家第一门徒的位置。”
...............
这次前往甘泉宫,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下,没有任何儒家弟子随行。
韩安国一行人,也被安排在了最后觐见。
直到过了午时,大行令信才通传安国少季觐见。
安国少季整理了一下战甲和束冠,踩着正步入殿。
他刚刚攒怒气值攒了一上午,终于可以开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