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奔跑
一
很久没有出现关于千原的新消息了,我躺在床上,翻看着微博里关于千原的讨论。
千原在沉淀。
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千原在沉淀。
艺人们总是会给自己一段时间,消失在观众面前,专心于创作。
“相信用不了多久,千原就会带着更优秀的作品出现在大众的视野。”
二
周末,母亲让我在店里帮忙。
一到周末,店的生意就会好一些,大多是一些年轻情侣来这里买花,最受欢迎的不是红玫瑰,不是满天星,是向日葵。向日葵的花语:我的眼睛里只有你。这句话一直在墙上贴着。
“最近没给你爸打电话?”母亲问我。
我没有说话,说实话,父亲的离开是我无法接受的,为什么要让母亲一个人?我经常看见母亲无故地流泪。我心疼母亲,总忍不住跟她一起哭。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每当她说起父亲,眼里总是充满了爱意,我不明白,那一刻,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
“我知道了。”我那样说道。
那段时间,我总是奇怪地做同一个梦,梦里父亲牵着直树的手向我走来,他们朝我挥手,父亲怎么会牵着直树的手呢?我有些疑惑。可正当我要向他们跑去时,他们又消失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流眼泪,鼻子也酸酸的。
好奇怪的梦,我把这回事告诉母亲。母亲说,白天脑子里在想什么,晚上就会梦见什么。
她还说让我交新的朋友,我想了想,班上的同学,他们除了起哄,还会做什么呢?
三
学校举办运动会,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让我们踊跃参加,男生必须至少参加一项。
“我参加1000米!”李浩举起手说时,班里的女生都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他是我们班个子最高的男生,足足有一米八。
“好!”赵程在登记表上记下他的名字。
“我参加跳高吧!”一个女生说道,她一直暗恋着李浩,班里的同学都知道。
“好。”赵程说。
接着同学们纷纷报了名。
“还有两个男生没有报名!”赵程双手撑在讲桌上说,“李竹一和王海浪,你们怎么回事儿?”
“那个,赵老师,我太胖了,跑,跑不动啊!”李竹一的发言引得全场发笑。
“没事儿,让他去投铅球,他一定拿第一名!”后排的一个女生大声喊道。
“李竹一你有意见没?”赵程笑着问他。
“没有。”李竹一无奈地叹气,又是一阵笑声。
赵程记下了他的名字,接着问我,“王海浪,你呢?”
“老师,我建议让他跟黎慧参加男女混合接力赛!”一个男同学开玩笑地说道。
“我同意!”不知道哪里又冒出来一句话。
黎慧默默地低下了头。
班里像炸开了锅一样地喧闹起来,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安静!”赵程用笔敲了敲黑板。
“我也参加1000米吧!”我说完时响起了掌声,仿佛是在说,这小子虽然有些不自量力,要知道李浩的大长腿可不是白长的,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明天的运动会,要加油哦!”送黎慧到家时她说道。
“嗯。”
直到穿着运动背心现在起跑线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直树也参加了,并且是作为我的对手。
但是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一定要赢他,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赢他。
“嘭!”
裁判老师一声枪响,我们慢慢向前跑去,突然有两个人像风一般地冲了出去。1000米跑是十分讲究节奏和战术的,大多数人都不会一开始便冲刺,但是那几个体育生,像打了鸡血一般完全不顾这些,一开始就处于了领先地位,并且跟后面的人拉开了差距。
“体育生就是厉害!”耳边传来声音。
体育生一马当先引起了四周观众的喝彩,加油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一开始我处于除体育生以外的领先地位,直树在我后面。
我逐渐慢了下来,我的腿越来越重。
直树超过了我。
他以不慢的速度奔跑着,没有突然加速,也没有放慢脚步。
“不行,不能输给他!”我嘴里默念着。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追上了直树,但正当我准备开始最后冲刺时,意外发生了。
直树像发疯一般从我身边呼啸着向前跑去,直追那两个体育生。
“啊——”他大喊着向前跑,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假期他在河堤上的嘶吼。
他在告别吗?还是在说你好。
其他几个选手投来了疑惑的眼光。
“啊,快看啊,那个人速度好快!”观众们惊叹着。
“他都快追上体育生了!”
“他身体会吃不消的吧?”
“你懂个屁,这叫厚积薄发!”
“不对不对,他好像倒了!”
绕了一圈,他倒在了我的旁边。
“快叫医生!”我大叫着,“快去叫医生!”
在场的观众们注视着这一切。
“校医呢,校医去哪儿了?”
“没事儿吧?”
“那个人没事儿吧?”
“他那种跑法根本是不行的啊!”
“他不要命了啊!”
他躺在那里,眼睛微微张着,眼角带着泪水。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我耳鸣了,世界好像安静了。
校医给他进行简单的治疗后,老师们用担架把他抬走了,后来听说,他只是低血糖导致的晕倒,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四
“归园田居——陶渊明。”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是近几年高考的高频考点,请大家一定把它背得滚瓜烂熟!”语文老师那样说着,我们早已听得不耐烦。
“哪首诗不是这么说的啊!”一位同学抱怨着。
“王海浪,有人找!”课间时李浩在门口朝我喊道。
走出去时,黎慧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担心什么。
留着辫子,穿着校服,还化了妆。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有事儿吗?”我冷冷问道。
“没事儿,”她微笑着说,那笑容里好像有一万把刀,“久仰学弟大名,前几天还英勇拯救晕倒的同学呢!”
“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这么喜欢助人为乐的同学,果然长得一表人材呢!”她说着,我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讽刺意味。
“是吗?”这时候得保持镇静,我苦笑着说,“要我给你签个名吗?”
“你——”她恶狠狠地看着我,却说不出半句话。
“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小跟班,她也用不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我笑着朝她们挥挥手。
“她们找你干嘛?”黎慧第一时间跑了出来问我,“她们到底想干嘛?”
“没事儿,她们什么都干不了。”
晚自习的时间一到,学生们就如往常一般地跑了出去,我也如往常一样地走在黎慧的旁边。
“她们真的什么都没干?”回去的路上,黎慧问道,“她们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黎慧着急了,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真没什么,她们可能喜欢那天在操场上晕倒那哥们儿,”我说,“来问我他怎么样了。”
“好吧,你可不许骗我!”
“我骗你干嘛?”我说,“她们难不成还能把我给吃了?”
我笑了出来。
“吃你个大头鬼啊!亏你还笑得出来。”
“到了,快上去吧!”到她家楼下时我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
五
城市里分不清四季,但那时总归是秋末的时节,下过雨的街道冷气从阴暗的角落里溢出,涌进我单薄的衬衫。
我往学校走去,耳机里是千原的世界,他的音乐总让我安心,那仿佛是嘈杂世界中的一方净土,沙漠中的一寸绿洲,我的心脏起搏器。
街边是各种文具店,书店,家用电器店和照相馆,那家时光照相馆有很久的历史,我们家唯一的合照就是在那里拍的。路是湿答答的,长满了青苔,我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新华书店门口站着几个人,我路过时,他们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我早已认出他们的身份,上次在车站让我买水的那几个。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次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喂!”那人靠在店门口的柱子上冲我嚷着,我戴着耳机,装作没听见地自顾往前走。
“你他m的耳朵聋了是吧!”一个烟头朝我飞了过来,击中了我的脖子。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们。
他们缓步向我走来,一人用手搭住我的肩膀,我认出了他,是上次的让我买水那伙计。
“听说,你想当大侠?”他问道。
“什么大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
还未等他说完,我拔腿就跑。
“还愣着干啥,追啊!”他吼着其余那两个人。
城市追逐就此上演。
我一边跑一边摘下耳机,白色的耳机线和MP3被我杂乱地攥在手里。
奔跑!奔跑!
他们紧追不舍,我跑上石阶梯,跑过人行天桥,穿过小巷,我想甩掉他们。但他们似乎比我更熟悉这座小城,每一个通道他们都掌握得十分清楚,想甩掉他们似乎不太可能。
朝警察局跑,我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但警察局在河对岸。
我没有犹豫,朝桥的方向跑去。
“快点!别让他跑了!”他们在我后面吼着。
奔跑。
我想起了运动会上直树的狂奔。
“啊——”我吼了出来,像直树那般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
终于上了桥,桥两边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他们疑惑地看着我们。
“别在桥上打闹啊!”
“就是,多危险啊!”
“现在的孩子也真是的。”
路人抱怨着,我已没有力气回答他们。
那座桥只有三百米长,但那时的我却没有看到尽头。
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拌了我一下,我就那样倒在桥头,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我注视着天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阳光落下来。
他们跑了过来,见我躺在地上,便也放慢脚步,其中那个黄头发的双手拄在膝盖上,弯着腰在那里喘气。
“跑啊,你他m怎么不跑了?”他踢了我一脚说道,“站起来跑啊!”
他们抓着我的衣服,把我带到了江边的泥滩上,那里依然长满了杂草。
我的头被他们按在水里,我差点断气。
有人翻着我的书包。
“老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黄头发说道,“他手里好像有东西。”
我紧攥着手,不让他们抢走我的耳机。
我的千原。
“往下按!”一声令下,我头又被按进了水里。
“喂喂喂!”这时桥上传来声音,“你们几个干嘛呢?”
“我们学游泳呢,憋气!”
我的拳头被他们掰开了。
“一个破mp3,你他m攥这么紧干嘛?”说完他把我的mp3朝江里扔去。
“你们想怎样?”我开口问道。
“呦,还以为你他m的哑巴了呢!”,那人使了个眼神,示意让我坐下。
“听说你挺喜欢多管闲事?”
我摇摇头。
“说话!”黄头发那人吼着。
“没,没有。”
“没有?”处于领导地位那人说道,“那你干嘛每天送她回家?”
“怎么,她是你婆娘啊!”
说完他们几个大笑了起来。
“说!是不是你婆娘!”
“不是。”
“那你他m天天送她回家,你他m的脑子有问题啊!”
那人又踢了我一脚。
“今天来是他m的给你提个醒,以后再让我看见你送她回家,我他m把你扔乌江里喂鱼!”
“听见没有!”黄头发吼着,做出要扇我脸的姿势。
我点点头。
他们离开了,我坐在那里发呆,头发也湿了,衣服也脏了,我望着平坦开阔的江面,感叹它为何能如此平静。
我的千原又落到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