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斜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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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租房

“大壮,走慢点。”他像是打了激素一般越走越快,我只好喊道。

“妈的,要跟你说多少次。”他回头瞥了我一眼,继续步履不停,“别大壮大壮的叫,我没有名字是吧,你要不叫我庞哥,要不你就叫我小庞。”

“庞哥,我下次一定叫你庞哥,你要找也慢慢走啊,不差那么一两天。”

但或许就差这一两天,周六要加班的庞哥一周只有那么一天休息,原本要叫上诗人一起去,但去他宿舍却找不到,我建议去操场找找,庞哥却说不管他了。

他在篮球场旁停了下来,我以为他停下来等我,于是走快了几步,发现他正盯着一群打球的人,过了会后朝那边喊着什么。

“招娣!招娣!”接近了才听清庞哥喊的是什么,那群打球的人停了下来,一群一米八左右的男生中间有一个一米六不到的矮个子,那些人停下了打球的动作,朝这边看着。

“过来,过来!”

过了几秒,那矮个子走了过来,走着几步才发觉自己手中还抱着球,回头把球抛了回去,快靠近了我才发现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五官线条柔和。

“干嘛。”她似乎有些不情愿,快速瞥了一眼我以后便盯着庞哥,“又是同乡吗。”

“不是,这是新来的朋友,也混得挺熟的了,本来今天还要跟诗人一块来的,没找到。”

她又快速瞥了我一眼,继续盯着庞哥,这回表情没那么不情愿了,“我知道,那傻子,嘿嘿。”

“别乱说。”

“你们去干嘛。”

“找房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我要打球。”她回头看了一眼篮球场上那几个男的,自从她过来后他们便一直往这边看着,也不打了,只是把球在地上拍来拍去。

“你一个小女生,打什么球不好,乒乓球,羽毛球,甚至说去游泳,干嘛跟这几个男的整天混在一起。”

招娣脸上明显有些抗拒,但又带着些许戏谑,就是不出声。

“这个是我老家乡里人,两年前我带过来的,以前老远见到我就庞哥庞哥地叫,现在从面前走过都不打招呼了。”

招娣笑了起来,连着叫了几下庞哥。

“行了行了,你去吧,注意别打太久。”

招娣飞也似地跑开了,那几个倚在各处的男生又重新站直起来,我们还没走两步,两方又熟练地打起球来。

“要是我以后找媳妇,肯定不会找这种。”庞哥的速度倒是放慢了不少,两腿有节奏地一前一后摆动,类似于饭后的散步。

“咋了。”

“跟个假小子一样看到没,要是给他家里的爸妈看到,哼,那么大个的女孩子成天跟男生混在一起。”

“又没做啥坏事。”

“以前你知道的吧,他爸妈带她去我家里做,让我帮忙带出来打工,看好她,那会儿留了个长长的头发,文文静静,虽然也好玩,但哪里像现在这样。”

“人是会变的嘛。”

“这种女的,肯定没市场,你说在村里跟鸡呀狗呀混在一起,到大城市要怎样,淑女一点嘛,要会打扮,她现在倒好,反正以后找媳妇肯定不找这种。”

“你这衣柜里咋还有衣服。”大壮把埋在衣柜里的头抬起来,“咋了看我要租房塞一套衣服进去。”

“哎呀,这不房客退了没收走,可能是忘了。”房东坐在床上向后倚在墙上,一条腿摆在上面,仿佛这里是她的家,但刚才开锁的时候上错楼层了都不知道,庞哥说她大半是二房东。

庞哥打开了另一边的柜子门朝我笑笑,我凑上前去看,挂着一件紫红色相间的碎花长裙,下面摆着一双高跟鞋。

“多少码的。”我想去拿来看。

“别碰。”庞哥一下子把柜门关上了,“小心有病。”

“可以扔掉的,你们要租的话,我是看着可能有女的来租。”房东用手搓着大腿说着。

我不知道有病和鞋子有什么关系,或许是某种我不知道的传染病,只好转而观察起这单间,庞哥说这尽管是郊区,房子也不停在建,但面对富士康海潮般的庞大人口也依旧有些不够用,租金嗖嗖涨,所以他只租得起单间。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里家具倒是齐全,有冰箱、空调、洗衣机,靠墙还有一张小沙发。

房东大约是等我们看房等得无聊,起身到走廊站着,去跟回来的租户聊着天,庞哥在阳台洗了个脚,踩着拖鞋走回来,却在房间留下一个个脏兮兮的鞋印。

“咋样。”

“还不错其实,我都想住在这了。”

“你也想搬出来?”

“不是,只是说说,在厂里睡觉经常被吵醒。”

“要不你也搬出来,过后我再弄辆车,载着你一起去上班。”

我不想搭理他的天方夜谭,转身看看周围,“这不是还不错,你想要的都有了。”

“还行,有点旧,就是这柜子不错。”他走过去摸了一把,其实就一普通的柜子,或许没怎么使用,显得很新,贴在上面的镜面反射出我和庞哥的脸。

“诶,诶,哈哈哈哈,好,好……”走廊里传来房东爽朗的笑声,她走了进来,“怎么说,打算租多久。”

“多少钱。”

“800.”

“一个月?”

“是啊。”

“贵了。”庞哥五官拉伸了一下,坐在了床上,看看房东又看看我。

房东在前面走着,腰间别着那串钥匙,在狭窄的巷子里反射不出半点光,只能凭声音听出一直随着她的脚步颠簸,我问庞哥为啥一开始没问多少钱,他说一开始就只是提了需求,只是没想到那么贵。在幽深的巷子中,经过两幢握手楼的时候,他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停下来,指着左边的房子,说三楼有一间是隔壁线线长的,四楼和五楼分别租给了二线线长自己和全技员。

墙壁粉刷因为太久马赛克剥落得只剩下墙灰,时间久了墙灰也变得坑坑洼洼,两栋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像是要倾倒拥抱在一起,房子间的各种电线杂乱纵横交错,在大约第三层汇集纠缠在一起,于半空中形成一个悬浮的电线球,被四面八方的电线拉扯着,仿佛两栋大楼的心脏,骄傲地裸露着,抬头看时,刚刚好遮蔽住了对面狭窄天空的太阳,一个被拉扯的圆形阴影笼罩住了我和他,若这球被雷劈到掉落下来,整个小区会不会都断电。

“楼道之间挺宽敞,门口可以放很大的鞋架,那个不是配的,但是可以买,经常下班一天回来,门口就放有好几个快递。”庞哥依旧在我耳边叨着那几个线长家里的布局。

“你怎么会知道。”

“我去过,我跟那些线长挺熟的,我来的比咱们线长还要早,他只不过是从一个小厂跳过来的。”

“这样。”

“还有那里。”他指指右边那栋,“整个二楼到四楼住的都是线长和组长。”

“怎么他们都喜欢出来住。”

“呵,级别不到,还分不了一个单间,但是怎么说,有的有家人,有的还要和女朋友一起住。”

“那剩下在里面的就是没有女朋友的是吧。”我开了个玩笑,跟着他继续走,那房东到拐弯处停下来一声不吭看着我们,以为我们要跑掉了。

“不是,没有女朋友的还要叫小姐。”

我愣了下,看着他,他笑笑,楼了一把我的肩膀,“咱们刚才去看的那栋,二楼就住了一个一组的线长,所以我刚刚才跟房东说要二楼以上的。”

“你怕见到他?”

“不是,住高一点,楼层也会好一点。”

第二间租房距离外面的马路要近得多,几乎离外面的天桥和马路只有两条巷子的路程,楼下还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房子面积跟上一家差不多,倒不如说是更大了,因为少了些家具,只有床和一个柜子,外面阳台也要宽些,我倚着阳台看着栏杆外,外面都是还没搭起来的小平房,相当于一大片空地,所以风吹过来没有遮挡,身上的衣服连着下边房顶上的杂草在风中一起猎猎作响。

“这里多少钱。”

“这里就简单很多,挺适合你们男生住的,便宜两百块。”

“那些东西不配的是吧。”

“哪些东西。”

“冰箱那些。”

“那些没有。”

“能不能搬过来。”

“那不行,那边房子跟这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房东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差不多的,就是那边会安静一点,家具什么要的话可以自己买,网线也可以牵,楼下就有可以装的。”

庞哥去拉旁边的窗户,顿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尖锐声,拉到一半给卡住了,他回过头来,房东把头扭到一边,似乎在鉴别地板,庞哥朝我笑笑,又继续回去加大力气推那窗户。我循着房东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墙根那一排贴地的砖片十块已经去了七八块,露出的部分跟着墙壁的其他部分一样不知道被什么熏得黄黑黄黑的,忽然砰的一声,那窗户像有一瞬间被翘了起来似的终于被推到了尽头,房东嚷了一句别把窗户给推下去,砸到人她赔不起,随着庞哥的推拉这窗户现在能正常推拉了,但伴随的是吱吱呀呀的尖锐声。

“怎么样,要不要。”

“哎你这墙壁地板什么的也太脏了。”

“有人刚走嘛,你要是租的话我待会就打扫一下。”

“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我环顾一圈。

“怎么说。”

“这里更大,离外面也更近。”

“怎么样,租不租。”房东走近了两步。

“你别催催催啊,我这不用考虑下吗,你这搞得像是看两眼就要开始收钱。”

“我不是催你,是刚刚有人给我发信息,有别人要来看房了,我没空搭理你一整天,别人都是看了满意就租,你跟挑媳妇似的。”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一楼到二楼楼梯间熄掉了,黑漆漆一片,这门被打开以后就关不上了,门锁卡在那里,门上还贴着安全模范单位。我问庞哥要不要去看看,他摇摇头,说不去了,刚刚看了都没有第一个好,我说原来你还是觉得第一个好,他说是,但就是太贵。

“为啥喜欢第一个,又在里面,又那么贵。”

“那房间有洗衣机,冰箱。”

“你那么需要那些东西?”

“对,要是没有那些东西,租房算个什么,我干脆到天桥底下去睡得了。”

楼道依旧黑漆漆的,没人下来。看完第二间房后房东就开始领这女的开始看,庞哥和我则是一直尾随在后面,由于这女的预算有限,所以到现在还未去看第一次我们去看的那间,不过她倒是挺挑,或许出于女孩子的细心,似乎对每一间都有满意的地方,又有不满的地方,而随着一家又一家,房东也逐渐焦躁起来,抱怨她要求多。我不知道庞哥为何要这样跟着她们,但又不看,他似乎对这一片靠近天桥的不感兴趣,仿佛随时会做出决定,要那两间的其中一间。

“以前富士康空宿舍多的时候,线长也是一人一个宿舍的。”

“很久以前了吧。”

“是,我以前在的小厂,线长就是一个人一间的,就算现在富士康线长是二人一间,但是该配的家具还是齐全的,冰箱、洗衣机、一应俱全。”

“要不你回现在的宿舍算了,可以大家众筹买个冰箱洗衣机。”

“不行,宿舍人太多,太吵了,我不适应那里。”

这一间那人和房东看得实在有点久,感应灯亮了六次,都不是她们下来,我嚷了几次要走,实在是待的厌烦了,大街上的招牌五光十色,映照着街上休息的厂哥厂妹,越看他们我便越心急,觉得自己大好时光都被浪费掉了。庞哥将我揪到了一旁的小卖部请我喝汽水,看在汽水的份上我好歹没说要回去了,但仍旧发着呆,盯着不远处的马路。

淡黄色的光线覆盖下来,照耀着在台阶上坐着的厂哥厂妹,和他们一起望着对面马路的是开在这一排店面的老板,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宵夜的点有还没来,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总之孩子总是喜欢聚在一起,便在台阶前与台阶后跑来跑去,在路灯照耀不到的阴影处,鞋子上循环的亮光和手中的闪光棒便照亮着,但那光像是荧光,照亮不了任何东西,亮着也只能是亮着。

马路上横跨着的便是联通富士康生活区的天桥,不时有小孩跑上去,一直跑到快接近对面的铁门又笑着跑回来,而跟他们一块上了天桥的大人只能进去,他们不会知道进去的大哥哥大姐姐叔叔阿姨在里面做些什么,他们只是知道从里面出来的人都会穿着制服,掏出钱来买东西,每到一定的时间那些人便会不断不断涌出来,里面永远不会缺少人。

这座极大的贯通两边地平线的天桥就是横亘在那里,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不停响起,但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无法与焊在这天桥上的一根钢条相比,端出来的包子会凉掉,嘻哈的小孩子精力终会耗尽,身体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厂哥厂妹终究也会分手,在不同的城市中各奔东西,而只有这天桥,历经风雨,永远会横亘在这里,而即使是欢闹的小孩和和睦的恋人,不也是因为这大桥所通往的地方而存在的吗。我们只是因为某些东西而离奇地存在着相聚着,一想到这里,我顿时也没那么焦躁了。

或许还会有月亮,我抬头看去,圆月已变成巨大的弧月,静静挂在那里,从这里看,它或许真的在里面。

“呐,给你。”庞哥给我递过来一包无穷鸡翅,我平时可不舍得买。

他将那一包里面的好几小包倒在了冷柜上面,我们一包一包吃着,我也不跟他客气,毕竟一个下午都耗在这儿,补充下体力倒是正常,吃的我们两个嘴上流油,被辣的嘶哈个不停。

“还要不要吃雪糕。”

“啊?”我有点怀疑我的听力,平日一向抠抠搜搜的庞哥今天竟如此大方。

“我请你吃梦龙,老板,一条多少钱。”

“12块。”老板仿佛是拉长了声音说道。

“不用不用。”

“没事,吃。”他已经拉开冰柜,拿出两条所谓的梦龙出来,我这辈子没吃过超过五块钱的雪糕。

“先别走了,就在这吃,让我好好考虑下,我差不多考虑好了,不急不急。”话虽这么说着,他面对着这十几块的稀罕货却没有好好品尝的意思,一口接一口地啃下去,像是要按捺住心里的某种东西。

“怎么样,租不租。”当房东下来的时候,庞哥迎了上去,她表示这间那女的已经租了,正在上面做打扫,说时瞥了一眼我正在吃的雪糕,添了一下嘴唇,或许她也想吃。

“租,租那间800的。”

“行,现在就可以去签合同,然后给你钥匙。”

“水电费怎么算。”

“水费两块五嘛,电费一块五。”

“水费可以,电费富士康只有六毛。”

“你找遍外边所有房子都不可能六毛的电费,都是市场统一价格,一块五。”

“那绝对不可以,富士康从上到下都收六毛钱电费,哪有来你租房给你多交钱的,水电费一定得统一。”

“那你不要租了。”

“房子我一定要租,但电费你也得按六毛来收。”庞哥说的斩钉截铁。

房东有些惊讶,转过身,看着停下来的庞哥。

“那你一个月多补50块管理费。”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