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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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卞家兄弟为修通坟园坪上万佛寺的矿山车路,从年前就开始筹划,但在征用村民承包土地上所遇到的阻力却非常大。被征地户不仅拒绝在《协议书》上签字,还将在拟征线内栽树、建猪圈羊栏。

村民毕竟低估了卞家的势力。跟他们作对,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桃花儿的被抓,致使腰伤脑残,还栉风沐雨在维权的路上奔波;夏龙文一家的遭遇,他本人前些天在枫树岭隧道里险些丢了性命,这都给那些妄图阻碍征地的村民敲响了警钟。修通这条通村公路,由煤矿企业主卞氏三雄和青年标兵万超共同出资百分之六十,白沙县鼓励性地解决部分钢筋、水泥、爆破材料以及钢钎、铁锤、铁锹、十字镐等,约占总投资的10%。还有30%的资金缺口动员万佛寺村民做点贡献。要致富,先修路,这并非为后人乘凉才栽下的树,而是立竿见影能得以享受的实惠。

人均320元的修路集资款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清收,但一直收不起来。大部分村民的确拿不出来。有的把刚收下来尚未烘干的苞谷都变卖了还凑不够这项集资。白书记对诉苦的村干部说:“在这么一点困难面前,你们就束手无策了?每个劳动力每年只有15个义务建勤工。他们把15个义务建勤工干完了又干什么?你们可以搞以工代赈嘛!——收不起来集资款的村民,动员他们在完成义务建勤工的前提下以工抵集资款!你们回去拟定一个合理的工资标准。还可以以小段包工的形式包给村民抵消集资款呀。——群众力量大,只要我们善于动脑筋,再大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总之这是一场群众运动。群众的道路群众修,群众修路为群众。有钱出钱,无钱出劳,坚决打赢这场攻坚战!”

现在即将秋收完毕。在这“闲种闲耕”之时,正好抓紧时机征收土地,减少青苗补偿。

经请示:万佛寺村把年年以冬闲大搞农田水利建设改为今冬以通村公路建设为主,立即动员起来,造成一定声势,迅速掀起运动高潮。

万佛寺村算是抓住了机遇。一场以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群众大会战即将拉开序幕。

白沙县有关部门及时派专车送来了钢钎铁锤和爆破材料。村支书白进财在群众大会上宣称:“万佛寺村民祖祖辈辈都是属骆驼的,买一袋盐或一包洗衣粉都要越山间岭走几个小时下砂坝坪,弄屁大点儿东西全靠肩挑背驮。现在,我们的祖坟裂了缝,——要翻身了。修通万佛寺这条车路,不仅是我们每个村民盼望已久的共同心愿,同时也是发展乡村企业的必然要求。为此,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在政府资金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一下子给我们无偿捐赠了几十万元的生产资料。腾龙矿业公司承担60%建设资金,并负责整个道路的承建,包括设计、勘测,以及调运所需建材等等。那么,为我们自己修的幸福路,我们就理所当然要有所付出!我们出点钱,再出点力,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看没有理由再讲什么条件!路修通了,买化肥无需用背篓在砂坝坪往万佛寺背了,你们在山上挖的野药、地里产的农副产品也不愁运不下山。家家都买上摩托车,下一趟砂坝坪也就十来分钟,又不存在收你们的过路费!你们都是明白人,平时不烧香,临事抱佛脚,佛也不会理你们!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好心反作了驴肝肺!你们村民不讲良心,往后还指望我们照顾你?世界上没有那么好的事!这几年,我带领你们过小康了,吃了几顿饱饭,穿了几天有裆的裤子,你们就觉得浑身长膘了,皮痒肤骚不自在,暗地里给人穿小鞋,上访告御状。操他娘!”

万佛寺通村公路大会战动员大会是在白支书木材加工厂地坝里召开的。为壮声威,还请来了镇派出所来维持会议秩序。在卞家勘测的路段坡地里预埋了一百多处土炮。厂房车间拉闸断电,停产一天。白支书亲自爬上厂房顶,口衔从中心小学体育教师那儿借来的银白色口哨,双手紧握一杆红旗。随着口哨的尖声啸鸣,红旗挥舞三下,在工地待命的四个炮手一见点火指令,分别点燃自己线上三十几个炮捻子。一瞬间,炮声震天,浓烟翻滚。不等尘埃落定,汇聚在会场上的全村男女老少如成群的山羊往一个方向奔挤。他们穿着各色服装,扛着各样工具,浩浩荡荡涌向施工现场。那壮观的场景令人热血沸腾。白进财似乎找到了将军的自豪感,他毕竟成功导演了一场激动人心的大会战壮观场景。

白进财还成立了兑现工作组。凡有劳不出的,罚款!打工在外的,出钱雇工完成任务。

会战第三天,连天天睡到中午以后才起来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提着裤子上茅厕的休眠蛹都扛了掏耳朵锄头出工了。但全村仍然还有几户劳力未出工。一是贺远冬,才查出重症矽肺病患者,不过,他妻子文方菊天天出工;一户是汤永贵,年近七旬的一个倔老汉,儿子汤远顺在路桥工队做钢筋活,前不久摔断了腿,在家养伤;再一户就是白进喜,他在河北腾龙矿业公司井下带班,夏玉兰在家带孩子。修路大会战,她不出工,带孩子不能成为搪塞人的理由。

支书白进财大手一挥,痛下决心:这几个人我都叫不动,以后还怎么做其他工作?有些刁民不见棺材不落泪。不下狠手树不起威信!明天开始行动,坚决兑现!先从我白家开錾,正人先正己。免得人家拿白进喜来攀彼此。不然,我这个‘三通工程大会战总指挥’工作就会很被动。不给那些‘犟脖子’动真格的,就会指挥失灵!连自家人管不了,还能管得了一个村?“你们参加兑现工作组的都给我听好了:凡是在外打工挣钱,家里女人也不出劳参加大会战的,管他天王老子地王爷,是老虎屁股还是猴子屁股,你们只管去给我摸!摸出问题来了我负责!你们当中有谁照顾面子讲关系,在兑现过程中阳奉阴为下不了手的。谁家完不成义务建勤工所折钱款就算在你们谁头上。看我不踹了你家煮饭的锅就给你做儿子!”

第四天,兑现工作组来到白进喜家。他们先让夏玉兰交钱。“你们家三天未出工。男劳力每工八十,缺一工,再罚八十;女工五十,缺一天再罚五十。你家应交七百八十元现金。”

夏玉兰:“买娃儿他爸又没寄钱回来,我哪里有钱?”

“那就交粮食!猪、羊、鸡、鸭都可以抵交。这是白支书的命令。”

夏玉兰:“粮食也没有!猪就那一头。——你们总不能把人往死里逼。”

“谁逼你来?别人都出工了,就你一户不出工,等路修通了你走现成的,别人答应吗?我们也是受人指使的,谁敢违抗领导的命令?——你们自己不自觉配合总指挥的工作,怪谁?告诉你,继续不上工,还继续罚!看你鸡巴能不能拗过大腿......”

“别费精神给她讲那么多废话,把猪给她拉走算了!——不然,白支书就要拉我们的猪呢!”那个有些性急的兑现人员一纵身,跳进了猪圈,猪就开始嚎叫了。用白支书配给他们的尼龙绳把猪的前胛拴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把猪栏门打开,拽的拽绳子,推的推屁股,那猪将两只前脚死死撑在地上不肯出来。

玉兰的婆母囔囔喘喘趔趄走来,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扯住兑现组那个拽尼龙绳的小伙子裤管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道:“森娃子哟,高抬贵手啊!你看我娘儿养口猪多不容易呀?都是本乡本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妈同我几十年没红过一回脸!你就不能看在这个份上,放他们一条活路吧,啊?你看,我都七八十岁了,还有几天活头?兰兰一个女儿家拉扯个小孩子,她确实分不开身嘛!为修这路把快八十岁的老婆子逼上坡去,人家不谴责你们有些过头了吗?再说哪块石头底下不藏条鱼呢?”

“我们也不想这么做啊,伯母!您儿子在会上发过毒誓,我们兑现若是手软了,他不砸我们的锅就给我们当儿子呢!你们今天不让我们把猪牵走,就把我们逼上绝路了啊!”

猪又开始嚎叫了,老人也捶胸顿足仰天长嚎了!倒是夏玉兰还很镇静,好像在冷眼旁观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闲事。

兑现组终于摆脱了夏玉兰婆母的纠缠,把猪拉过了白家院坝。几个人拽着猪,猪不肯走,卧在地上。后边赶猪的人用一把竹枝子抽打猪后臀,那猪也显示出夏玉兰同样不屈的犟性,那竹枝子抽在它身上,它似乎没有痛的感觉。倒让打它的人腰酸臂痛了。他们暂时放弃了拽拉和抽打,都歇下来喘口气。

“好哇,你狗日的森林娃子攀高枝儿了,都不请我们喝一杯喜酒?”握竹枝的小伙子笑着散发着“农工”牌儿烟卷儿。

“我么时攀高枝儿了?——我向来都对攀附权贵的人深恶痛绝!”

“别光嘴上清高!”那人摹仿夏玉兰婆母的口吻道:“‘孙娃子吔,你妈都跟我好了半辈子没红过脸啦!’这不明明是你拜了白支书做干爹吗?那老婆婆当着我们这多人的面叫你孙娃子呢!”

“你才把白支书叫干爷呢!就你龟儿子吐不出人话来。”

他们吸着有股臊辣味的劣质雪茄烟卷儿,笑骂着,生拉活拽着那头犟猪朝白支书木材加工厂去。

夏玉兰背着买娃儿出工了。山里的深秋,夜昼温差大。虽说还没到结冻时候,但人们明显感到冷了。买娃儿的小手冻的红肿如发面馍,两行鼻涕沾丝带钩。在他妈背上哭闹着,又是撅屁股又是蹬腿。工地上就有人拾来柴禾烧燃,叫玉兰把买娃儿放下来烘一烘,玉兰不理,只顾自己拼命挖着土巴。自己倒是因为活动量加剧而发热,又有买娃儿的肚子焐着她的背,背上潮巴巴的出了一些汗。她以为买娃儿在背上撒尿了,反过手去摸,买娃儿大腿干干的,他并没尿尿,她就继续挖土!把一股怨气尽情地发泄出来。任凭孩子在她背上哭闹也不理会,她也不理会别人。

人都摇头叹息,心说:“一个生蠢气的女人!何必拿娃子的冷暖来赌气?”

白支书领一群人巡视过来。除了卞虎卞彪和万超,其余的人他们都不认识。其中一个人肩扛摄像机随时准备抓拍有新闻价值的场景。万超一步一停,吃力地挪动着那只假肢远远地落在后面。白支书挥挥手:“喂,把你们的干劲拿出来!让我们县电视台记者给你们照一照,今晚上你们就上电视——”自己正要往摄像机镜前插去,话音未落利索,脸倏忽一黑,扬手一指,厉声喝道:“路娃子!出你妈啥洋相?想给我脸上浇粪便是不是?不好好干就给我滚远些,老子照样拉你家的猪!不信,在我手板心中剜四两肉给你吃!”

人们都在听白支书指挥县有线电视台记者录像。记者刚把镜头对过来,文守成站在夏玉兰背后把手扣在背买娃儿的布带上,要她把冻得哭闹不止的买娃儿放下来暖暖小手。玉兰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再加上有人造谣诬陷她,路娃子又是个不懂眼色的懵懂货,她又急又气,将背使劲一摆搡,搡得买娃儿在她背上更加大哭起来。招惹满工地人都直起腰来驻足观望。白进财本就对弟媳心存幽怨,正遇县电视台录制新闻场景,这大煞风景的插曲,宛若一些电视节目刚把观众兴趣激活却强行挤进一堆毫不相干的广告。又好比一个画家正在向观众现场展示他的得意之作却突然遭猫狗跳上去践踏。必然使得白支书无法控制暴怒的情绪。

文守成本是一片好意,不想换来的却是一顿臭骂。也是他年轻气盛,回骂道:“你眼睛瞎了?没见人家娃儿冻成啥样了?——只晓得做些舔痔疮换高帽子——”

一句没骂完,白支书抢前左手薅住路娃子的衣领,右手快如闪电一拳击在他的腮帮上,左手再一拉一搡,旋即腰上又被踹来一脚。文守成像一只死狗抛出去丈多远,“哇,”鲜血和牙齿吐在新挖松的泥土上,极像白仁贵给从外地流窜来的劁匠堪舆龙脉所挖出来的龙血。

白支书喘着粗气,手里还攥着路娃子半截衣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