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辽东边外的故事
在数年前，张寇还只是一名年轻，资历浅的夜不收的时候。曾经奉命作为客军前往比广宁卫更靠北的开原卫去支援。
当时左翼大汗土蛮汗，率领多个万户，浩浩荡荡从栾阔海子，捕鱼儿海子一带南下，进占原朵颜三卫盘踞的白城，秃城一带。他驻兵十万骑，活跃在通辽沙漠以北，辽北大泽以西。
这是辽东多年不曾面对的大敌。
一时之间关内汉人城镇，关外女真城寨，都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四散。
海西都督王台，最是效忠朝廷。他统御海西女真数百城寨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勤谨守边。
但多年来他也确实没遇着什么真正的大敌，顶多也就帮朝廷收拾收拾不听话的女真豪酋。
如今插汉部土蛮汗骤然间率五大万户重兵压境，王台都督也有些不知所措。虏骑在不发水时，开始频繁越过辽北泽地袭击女真城寨，杀人越货，奸淫妇女，搞得王台手忙脚乱。
女真的探子通过历年来被插汉等部虏去，在蒙人营帐中为奴女真亲戚得了不少情报。
近来洮儿河南北岸，遍布营帐，旌旗云集，不日便将大举入寇辽东。倘若入掠辽东不得手，插汉部便扬言要先踏平海西女真，剪除辽东藩屏！
听得王台心惊肉跳，不得不三天六拨军使报告朝廷，一边抓紧备战防御。
辽镇和海西女真诸部紧张了半月之后，左翼蒙古虏骑探子活动忽然间销声匿迹了。
这更是带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久在边镇，熟知虏情的人都知道，这正是北虏将有重大军事行动的预兆。他们要收回探马，以免被边军夜不收抓了舌头拷问出老营和进军路线。
世人总以为北虏粗鄙，耿直愚笨。实则此类刻板印象大为荒谬。
北虏最是狡诈，诡计多端，声东击西，十面埋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类的把戏，数不胜数。有时候更是使用连环计，围点打援，动辄以十倍数十倍兵力包围前来救援堵截的官兵。
久在边军者，最怕被北虏以畜力优势，十倍围攻。
而临战交锋失败，朝廷往往处罚督抚文官最为严厉，惩戒相较于武将，更甚数倍。
是以大寇临边，督抚官员最迫切查明夷情，探访虏寇老营，进军路线，好分布官军截杀，建功立业。
在此背景下，谭大人从自己标下亲丁中，调了两队夜不收，前往开原卫增援，准备出塞探查敌情。
在开原卫，另有三队夜不收已经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此次出塞，一共五队夜不收，在女真都督王台的支持下，两队夜不收直穿通辽沙漠，越过科尔沁沙地，到突泉一带隐蔽，再向北探查洮儿河南岸情况。
另外三队，同样由海西女真向导指引，先从开原往北，前往吉林旧船厂。随后再乘船进入辽北大泽，向西北过月亮泡，最后到白城北面的洮儿河北岸查探情况。
张寇就在后者三队的其中一队夜不收中。
当他们跟着王台派来的女真卫所夷兵进入老船厂西边的女真村寨时，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困境。
当地临近大沼泽的女真村寨无人愿意充当向导。
王台麾下的指挥使带着几个女真骑兵，把临近三个村寨的最有威望的老者带了来。他提出要求，这几个老者却各有推辞，气得这个叫胡吉喇的指挥使当场拔出刀来就要砍死几个老者。
张寇这一队夜不收的队长是三队人马的总指挥，此人乃是总旗官来旺。原也是一名关外夷丁，血统上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父母到底是朵颜人还是海西女真人。
但谭大人相当看重来旺这名亲丁，因为他对关外虏情非常熟悉。
也正因为如此，来旺赶紧出手拦阻了海西女真指挥使胡吉喇，以免这几个女真村寨长老血溅当场。
因为来旺知道，虽然王台实力雄强，称雄海西诸部，又有朝廷撑腰。但实际上他对更北面的女真村寨，管制能力也有限。开原以北，除了近边的几个熟女镇地区之外，都是地广人稀。
这里山林水泽，深远难测。此处的人，与其说民风彪悍，倒不如说民风狡猾难测。
不仅人人如北虏一般能骑善射，更有极好的体力耐力。
何况老船厂西北这一片的女真部落，长期就在朝廷势力和蒙古左翼势力的夹缝之中。
眼下乃是盛夏时节，大沼泽中水王纵横，水草茂密。此时不便虏骑大举出动。
如果是进入了深秋和冬季，泽地干涸冻结，大风将高高的水草吹得倒伏或枯萎脱落。此时，北虏马队就会大举出动。
朝廷边关和熟女真地区，往往有较为强大的防备。这时候，最容易遭殃的就是这些更北面的女真村寨了。
他们能存在下来，要么是在山里有准备万全的老营东营，要么就是和北虏暗中有所勾连。
总之，一言不合对这些老者开杀戒，对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是有害无益。
胡吉喇道：“这些老尻，肯定是跟蒙兀儿的西虏有勾连。不如杀了，再有反抗就让都督派人来把他们南迁下去。”
来旺道：“你杀了他们村里的长老，等王台都督派人来，他们早就逃光了。或者干脆投奔了西虏。而且三个村寨加起来，有三百多号男丁，我们加起来一共才二十来人。这样太冒险了，谭总督交代的事情怎么办？王台都督也不会答应让这件事黄了。”
来旺知道，胡吉喇这人对他们去探查左翼蒙古大营的事情并不很热衷。他巴不得和这些北关更北处的女真村寨起冲突，他好带了王台的兵马来烧杀掳掠一番。
女真素来有抓捕奴隶为己所用的习惯，他们什么人都抓，辽东镇边区的汉人，更北面的生女真，野人女真，东南面的朝鲜人，都有被他们抓去当包衣奴隶的。
近几年闹得很凶的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就是仗势逞凶，趁着辽东边军和海西女真面临较大的西虏入寇压力，到处捕奴为他所用。
不仅有朝鲜边民，海东女真，建州左卫受害，他甚至连海西女真各部，哪怕是王台的村寨，都敢袭击。王台遏制他不住，他越发大胆，连朝廷的官军和辽东镇汉人都敢袭击了。
而王台管辖部下较严，不许他们侵犯朝廷利益，没有朝廷允许，他们也不得随意大举攻伐其他女真酋长。
所以这个胡吉喇现在故意要下死手，大约也是想发笔小财，抢些女人和奴隶。
在来旺的劝说和暗示威慑下，胡吉喇不情不愿的放弃了杀掉这几个长老的念头。
他们一起盘问起这几个老者来。
胡吉喇用当地的土话对他们发问，这些女真土话，来旺也会，所以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
胡吉喇问道：“你们几个，为什么不愿意帮助官军和王台大人？是不是和蒙兀儿说好了？为什么不让村里的年轻人给我们带路？你们害怕蒙兀儿的弓箭和弯刀，难道就不害怕我们的弓箭和刀了吗？”
胡吉喇中气十足，问话气势也很够，几个老头被吓得够呛，半天才敢回话。
胡吉喇和来旺本来以为这几个老者会说害怕入秋入冬之后，蒙古左翼的马队来烧杀报复。
但他们几个长老说出的话，却让胡吉喇和来旺面面相觑，十分出乎意料之外。
他们都说最近已经见不到西虏蒙兀儿的探马出没了，因为大沼泽里出了许多怪事，无论是蒙兀儿还是他们的渔夫，猎人，都远远的避开了西北边的大沼泽。
尤其是来旺等官军夜不收要去当做中转阵地的月亮泡一带，更是危险。
因为那里有“哎拔干”（满语：ibagan），有“胡图”（满语：hutu），还有“噶泥贡嘎，甲噶”（满语：ganiongga jaka）和“蛮吉眼”（满语：manggiyan）。
这些女真土话来旺和胡吉喇倒是也都知道，但这都是他们小时候听得最多的。
这些老者说的话，意思是，大沼泽里有妖怪，怪物，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