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给阿兄挣束脩
入了夜，蝉鸣阵阵。
本就失眠，再加上听得懂蝉儿说话的小姑娘耳边有如市场，让她更加难以入睡，干脆坐起来，蹬着木屐下床，推开木质移门，端着一盘枣子坐在廊檐下，一边吃枣子一边偷听这些小东西说话——
（诶诶诶，你们听说了吗，娄山往东那边，最近新长出好多草药。）
（这草药有什么好稀奇的呀。）
（这来头可不一样呢。咱们娄山的山神最近从闭关中出来了，好像是感知到人间多灾荒，便施了法让娄山生了很多药草。这药草被山神加了灵气，人吃了治病，精怪吃了可增进修为哩。）
（啊，这么好，那我们也去蹭一蹭，说不准儿能修出个人形呢。）
（山神宝贝得很呢，都不让咱精怪碰上一碰。）
（这药草如此名贵？）
（于我们而言名贵，于人族而言倒略显一般。只是如今荒年，粮草都难长出来，何况草药。据我那县里的老表说，这些药材，品质好一点的，一株可以卖一吊钱呢。）
（……）
（……）
小姑娘吃枣的动作一顿。
一株草药，一吊钱？
一株品质好的草药一吊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而山里有一片……
小姑娘沉默了，然后眼睛亮了。
她抬头看看明朗的月色，当即打定主意。
将最后一口枣子咽下，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虞朵进屋披上外袍，背着背篓，提了一盏灯笼上山。
在她离开以后，小姑娘所住屋顶上竟凭空出现一个红袍少年。
少年撑着下巴，一双丹凤眼懒散散看着那远去的小人儿，轻啧一声：“大晚上出门，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随后身形又消失在屋顶，仿若不曾来过一般。
……
夜晚的娄山除却一两声虫鸣，便再无喧嚣。
今夜无乌云蔽月，皎皎月色下，虞朵踩着一地落叶，提着灯慢悠悠朝东边而去——
她并不感到害怕，因为一路皆有精怪相伴，偶或聊上几句天。
也许是冥冥中有谁指了路，小姑娘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一片宽阔的地面前。
根本无需点灯，那些萤火虫们像坠落人间的星辰，从灌木中慢慢悠悠飞出，先是一只两只，而后成群。
又也许是荧光照亮了这片安静的土地，随晚风微微摇曳的草木们身遭也泛着光。
见过古籍中描绘的奇花异草么，反正虞朵是没见过。
可如今见得这些，料想奇花亦如是。
旁边有一青苔遍布的石像，是个模样和蔼可亲的老人家。
娄山山神，据闻守护此山已有八百年。
问了一番旁边的精怪，确认这些花草就是草药以后，虞朵来到石像面前，将身上仅有的几个野果子拿出来，擦得干干净净，供奉在石像前。
“山神爷爷，信女今夜贸然前来采取草药，并非为了救人，而是信女不想让家父卖去古籍，故欲采草药以换金银，助我父兄一臂之力。”
小姑娘两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又在心里默默开口——
【若您应允，便起一阵晚风应我，反之我这便离去。】
【待我来日寻了好的贡品，定为您擦净石像，再添香火！】
几乎是这个念头落下的一刹那，四周微风徐徐而起。
小姑娘目光一亮，也不贪心，只是小心翼翼地拔了几株草药，仔细数了数，放进背篓后又朝山神像拜了拜，这才提着灯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以后，虞朵悄悄牵走了虞岁的那匹瘦马。
等到早上，虞岁兄弟二人醒来吃早膳时，发现自家小妹不见了，马也不见了——
但他二人并未多想，只当小姑娘爱玩儿，这会儿兴致忽来，想学骑马了。
唯一担心的，便是虞朵会不会在练习骑马时摔跤。
……
娄县偏安一隅的街道，一个身着长衫，面目儒雅的中年男子背着一竹筐，于书店前徘徊许久都不曾进去。
似乎是定了决心，男人才迈出一步，便有一只稚嫩的手拉住了自己，紧随其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父，不卖书。”
虞谦下意识侧头，便看到小姑娘牵着一匹瘦马，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整个人诧异住了：“棠棠，你怎的在这？”
要知道虞朵除了和同村人一起坐牛车出门纳税，还从未去过平安村外的其他地方，更别提偌大娄县了。
虞谦看着那匹瘦马，仿佛明白了什么，目光微微一沉：“你未曾练过马术，便偷骑你兄长的马，也不怕摔跤。”
“我错了……”小姑娘缩了缩脖子，随后将布包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再次开口，“阿父，我给阿兄挣束脩，我们不卖书。”
听到虞朵的话，虞谦满脸迷惑地接过布包，发现沉甸甸的，便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串一串工工整整的铜板板——
一吊千钱，共计五吊。
五吊钱，便是五两银……五两……
他们一家人忙碌一年也才只能攒下一两不到的银子，这五两得攒多少个一年啊。
还有，适才棠棠说，要给虞岁挣束脩？
挣来的？
回过神来，虞谦看向面前才堪堪十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乌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颊上，衣裳歪歪扭扭，露出的手腕上有明显的下马不当造成的擦伤——
她带着五吊钱匆匆赶来，只为拦下自己卖书。
虞谦的鼻子莫名一酸，微微弯腰，伸手拨开虞朵鬓边被汗水洇湿的碎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未喝水，嗓子有些微微的发干：“棠棠，告诉阿父，这些钱……你如何来的？”
他家幺儿本是玩的年纪，却要为身外之物奔波。
这让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嗯…也就挖了几株药，卖掉以后挣了点小钱。”
虞谦：“……”
《小钱》。
得知虞朵在后山挖了一些品质上乘的野生草药，以还算不错的价格卖给店铺以后，虞谦沉默许久，还是把书卖了，将布包还给了虞朵。
“阿父最爱书籍，如今有足够的钱给阿兄交束脩，为何还要卖书？”虞朵满脸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