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全集中(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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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忱

周文襄公巡抚江南(1),时苏州逋税七百九十万石(2)。公阅牒大异,询父老,皆言吴中豪富有力者不出耗(3),并赋之贫民,贫民不能支,尽流徙。公创为平米,官田民田并加耗。苏税额二百九十余万石。公与知府况钟曲算(4),疏减八十余万(5)。旧例不得团局收粮(6),公令县立便民仓水次(7),每乡图里推富有力一人名粮长(8),收本乡图里夏秋两税,加耗不过十一。又于粮长中差力产厚薄为押运,视远近劳逸为上下酌量(9),支拨京、通正米一石支三(10),临清、淮安、南京等仓以次定支(11),为舟樯剥转诸费。填出销入(12),支拨羡余(13),各存积县仓,号“余米”。米有余,减耗,次年十六征,又次年十五(14),更有羡。正统初,淮扬灾,盐课亏(15),公巡视,奏令苏州等府拨剩余米,县拨一、二万石,运贮扬州盐场,准为县明年田租,听灶户上私盐给米(16)。时米贵盐贱,官得积盐,民得食米,公私大济。公在江南二十二年,每遇凶荒,辄便宜从事,补以余米,赋外更无科率(17)。凡百上供,及廨舍、学校、贤祠、古墓、桥梁、河道修葺浚治,一切取给余米。

【注释】

(1) 周文襄公:即周忱,字恂如。参与修《永乐大典》《性理大全》,授刑部主事,进员外郎。宣德初,擢工部右侍郎,巡抚江南,在任二十二年,多有建树,为地方所称,升户部尚书,改工部。卒谥文襄。

(2) 逋税:因民户流亡而欠官府的赋税。逋,拖欠,积欠。

(3) 耗:赋税除交纳粮食正额之外,还要交纳一些作为损耗,称“耗”。

(4) 况钟:字伯律。初为掾吏,永乐中荐授礼部郎中,出苏州知府。针对赋重役繁,与巡抚周忱奏免苏州、松江重赋。除豪强,植良弱。兴利除害,为民所爱戴。曲算:细算。

(5) 疏减:上疏请求准许减少。

(6) 团局:乡里的一种组织,又称团户,往往由村中大户控制。

(7) 水次:河边。

(8) 图里:乡下有里,而图即是里,称图是因为每里册籍首列一图。

(9) 酌量:大致估价。

(10) 一石支三:每运一石支给三斗做沿途费用。

(11) 临清:在今山东境内,时为商业中心之一,设大仓。

(12) 填出销入:指对所支给的粮食使用时应详细登记账簿。

(13) 支拨羡余:所支给的粮食在完成转运后的剩余。

(14) 次年十六征,又次年十五:第一年每石加耗三斗,第二年则征原耗额的十分之六,即一斗六升,第三年则征十分之五,即一斗五升。

(15) 盐课:盐税。

(16) 灶户:从事盐业的民户。

(17) 科率:官府在民间定额征购物资。

【译文】

文襄公周忱任江南巡抚,当时苏州因民户流亡而欠的官税达七百九十万石。周忱阅览公文后非常惊异,询问地方父老,都说苏州地方有财力的富豪不肯缴纳正常粮税外的耗米,并转移给贫民承担,贫民承担不起,都流离迁徙到其他地区。周忱于是首创平米的方法,官田民田一律加征耗米。苏州的税额有二百九十余万石。周忱与知府况钟详细计算,上疏皇帝请求准许减少八十多万石。依照旧例团局不可收粮,周忱下令各县于河边设立便民仓,每乡、图里推选一个家境富有、有影响力的人称为粮长,负责征收本乡、图里夏秋两季的税,加收耗米比例不得超过正额税的十分之一。又在粮长之中依力量财富的多寡选派押运,视路途的远近与劳力的强弱大致估价,运到京师、南通州的粮食正额一石支付三斗,临清、淮安、南京等仓按远近顺序来确定应支付费用,作为舟船转运的各种费用。详细登记粮食的支出和收入,支给的粮食在完成转运后的剩余,分别存积在各县仓,称之为“余米”。所存米粮有余,则可以减征耗米,第二年按十分之六征收,第三年按十分之五征收,米粮仍有剩余。英宗正统初年,淮扬发生灾害,盐税亏损,周忱巡视时,奏请朝廷诏令苏州等府拨付余米,每县拨一二万石,运到扬州盐场储存,折兑为该县第二年的田租,听任从事盐业的人家到官府缴私盐来换米。当时米价贵盐价贱,官府得到积存的盐,而百姓得到粮食,公私都得到很大好处。周忱在江南二十二年之间,每遇凶灾荒年,就以适当的方法行事,用余米来补救,除了正常田赋之外没有征收任何别的杂税。凡是各种进贡,及官署、学校、祠堂、古墓、桥梁、河道的修理整治,一切都从余米支付。

其后户部言济农余米,失于稽考(1),奏遣曹属,尽括余米归之于官,于是征需杂然(2),而逋负日多。夫余米备用,本以宽济,若归于官,官不益多而民遂无所恃矣。试思今日两税耗果止十一乎?征收只十五、十六乎?昔何以薄征而有余?今何以加派而不足?江南百姓安得不尸祝公而追思不置也(3)

【注释】

(1) 稽考:查考,考核。

(2) 征需:征敛索求。杂然:杂乱。

(3) 尸祝:祝祀以崇拜之。

【译文】

后来户部说救济农民的余米,失于查考,奏请派遣官吏,将余米完全收归官府,于是征敛索求杂乱,而百姓欠税的情形也愈来愈多。存余米以备用,本来是要救济百姓,如果完全收归官府,公家不见得增加多少存粮,而百姓却失去依靠。试想当今春秋两次征收的耗米,真的只有正额的十分之一吗?征收只有十分之五、十分之六吗?从前为什么征税少而有剩余?现在为什么税赋加重反而不够用?江南的百姓怎能不祭祀文襄公而对他怀念不已呢!

何良俊曰:“周文襄巡抚江南一十八年,常操一小舟,沿村逐巷,随处询访。遇一村朴老农,则携之与俱卧于榻下,咨以地方之事。民情土俗,无不周知。故定为论粮加耗之制,而以金花银、粗细布、轻赍等项(1),裨补重额之田(2),斟酌损益,尽善尽美。顾文僖谓“循之则治,紊之则乱”(3),非虚语也!自欧石罔一变为论田加耗之法(4),遂亏损国课,遗祸无穷。有地方之责者,可无加意哉!”

【注释】

(1) 轻赍:轻赍银。明以来,随漕粮征收的一种费用。在征漕粮时,于正耗粮米外,加征余耗米折银正兑,称为轻赍银。

(2) 重额之田:租税定额很高的上等田。

(3) 顾文僖:顾清,字士廉。弘治进士,授编修。正德时刘瑾专政,顾清独不附刘瑾,出为南京兵部员外郎。刘瑾被诛,累擢礼部右侍郎。嘉靖初以南京礼部尚书致仕。卒谥文僖。

(4) 田加耗之法:把粮耗按田亩摊派征收之法。

【译文】

何良俊说:“周忱任江南巡抚十八年,常常乘坐一艘小船,沿村逐巷,到处探访。遇到一个朴实的老农夫,就将他带回来和他都卧在榻下,询问他地方上的事。民情习俗,没有不详细知道的。因此定出按粮征收损耗的制度,而以金花银、粗细布、轻赍银等项,补益租税定额很高的上等田,斟酌损耗收益,尽善尽美没有缺点。顾文僖称“顺着民情就会安定,逆着民情则天下大乱”,绝不是假话!但是自从欧石罔改变为按田征收耗米的方法后,就亏损了国家的税收,留下无穷的祸害。治理地方的人,能不留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