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沟子史学大胜利!
“姓名?”
“郭阿四。”
“年龄?”
“二十又六。”
“部队编号?”
“张千夫长麾下第五百人队。”
“之前籍贯为何?”
“九江郡曲水县淮水边上第二桥东头第五家。”
“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我们几个和大部队分散开后,碰见了一处渔家,抢了他们的船,然后划回来的。”
“嗯……你先去临时队里待着,后续可能还有几道审查,通过之后,你才能重新归队。”负责审核的士卒点了点头,接着朝后面喊道,“下一个过来登记!”
郭阿四则是松了口气,收拾了被摊开检查的行囊,略带几分紧张地握住中间的某个木匣,默默赶去审核士卒所说的临时营地。
这样的场景,在此时的楚军营地中,屡见不鲜。
大河北岸派去了超过五千士卒,直接跟着宋义跑回来的,只有五分之一。
至于剩下那些被留在对岸的士卒,则是各显神通,靠着自己的本事重新回归军中。
有泅水横渡大河的猛人,也有像郭阿四这样抢到船舟的好运者。
这些人回到营地之后,为了避免敌对势力鱼目混珠,派遣卧底或刺客进入军中,楚军便是像现在这样,安排专人进行初步审查,等到之后再根据他们交代的关键信息,进行专项审查。
比方郭阿四刚刚报出了部队编号,那么就可以找到同一支百人队的士卒过来辨认。
如果那一支百人队没有其他幸存者了,那不代表没有其他办法调查。
郭阿四自称是九江郡曲水县人,那么楚军中必然有他的老乡。
于是乎后续的专项审查,就是带着郭阿四的老乡过来,辨认他的口音与对当地情况的描述,若是不符,则可以当做奸细对待。
至于他连同乡都没有的话,那就只能说郭阿四运气全花在抢夺船舟上了。
为了大军的总体安全,他做出小小的牺牲,也是非常合理的。
……
“郭阿四?”
“到。”郭阿四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来,双手攥着麻衣的下摆,望向呼喊自己的审查官。
审查官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接着朝身后的十数人中喊道:“谁之前是跟着张千夫长,在他手下第五百人队的?过来看一眼,这个郭阿四是不是你们队里的。”
他话音落下,后面队伍中便“滚”出来个粗脖子的大黑胖子。
黑胖子一瞧见郭阿四,便激动道:“阿四,真是你啊!”
郭阿四先愣了一瞬,接着连连点头:“是我,是我,你小子去隔壁队的庖厨帮工两天,然后夜间整队匆忙,结果忘了喊你,没想到你这是躲过一劫啊。”
“我当时一觉醒来,看大伙都走了,还以为错过了立功的机会呢。”黑胖子神态唏嘘,然后扭头朝审查官道,“这是和我一个百人队的兄弟,不用怀疑了。”
“行,你把他带出去就是了。”审查官应道,接着挥了挥手,带着身后的那些人,继续去辨认下一个归队士卒了。
作为审查官,他见惯了各种情况。
像郭阿四和黑胖子这样的,算是较为圆满的解决方案。
有时候会出现自己带来帮忙审查者与归队士卒之间,本身就存在矛盾,如此一来,什么狗血发展都可能出现。
当场打起来都不算奇怪。
还有帮忙审查者因为仇怨,就暗戳戳地使坏,想把归队士卒变成细作,致对方于死地。
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误判的可能性倒是不高。
自己又不是傻子,若两人真有仇怨的话,可以通过归队士卒的神色看出端详,在帮忙者说不认识他的时候,归队士卒必然会面带愤怒地骂骂咧咧。
发生这般情况,他往往会再找两个同队的士卒过来辨认,还归队者清白。
当然,他也知道小部分同僚懒得麻烦,往往将错就错,卖那帮忙者一个人情。
……
“阿四啊,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我昨天还帮忙熏了野豕肉,偷偷藏了半条,想着大家伙回来,放在锅里一起炖着吃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唉。”黑胖子是个感性人,远不像他外表那般粗犷,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慨。
反倒是郭阿四这个幸存者显得淡定得多,拍了拍黑胖子的肩膀。
他接着叹了口气:“小六,阿槐他们几个都没了,我们去北岸一趟,不过两天,甚至还没到二十四个时辰,结果就成了这样,这像噩梦啊。”
黑胖子抹了抹泪:“谁说不是呢?大家一起待了这么久,谁能想着说没就没啊……我弄了点酒,要不去我营帐里喝两杯?”
“好啊你。”郭阿四惊诧侧目,“之前大家伙逼问你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嘴硬说没有吗?”
黑胖子有些懊恼地挠头:“当时那么多人,一人一口都能把我藏下来的酒给分干净了,我哪敢说啊,只是早知道会像今日这样,我肯定都拿出来啊。”
作为经常到处帮工的庖厨,黑胖子手艺不错,甚至有机会负责较为高档的宴会,因此长期偷摸积累下来,在军中藏下少量酒水,也不足为奇。
郭阿四无奈道:“罢了,我又没在怪你。”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几分低沉,没有再交谈下去,一前一后都低着脑袋,进到了黑胖子所在的帐中。
黑胖子环顾一圈:“他们应该都去帮工了,等等到傍晚忙完才回,我们先喝着就是了。”
说罢,他是从床底摸出一个厚实的棕色牛皮水囊,轻轻一晃,里面传来闷闷的响动,显然还有大半。
然后黑胖子又矫健地把柜子顶上的一口沉木箱子搬了下来,拂了拂表面的灰尘,打开后,从最底下掏出两个青铜酒爵,把其中一个递向郭阿四。
“这玩意,你从哪弄来的?”郭阿四目瞪口呆。
这酒爵可不是寻常人能用的,哪怕自己老大的老大,那位张千夫长也不可能私藏有一樽酒爵。
黑胖子嘿嘿一笑:“我在庖厨嘛,有时候宴会结束,忙到天昏地暗,那些侍从来不及收拾,我们也会去帮忙,乱七八糟的场景里面,我在袖子里一边藏一个,不就带出来了?”
说完这话,他又有些遗憾道:“不过我之前从没用过它们,毕竟一个人的时候,抱着水囊吨吨吨地喝就行了,没事整这样的小杯,连喉咙都打湿不了。”
“我这不恰好回了。”郭阿四哈哈一笑。
黑胖子从水囊中倒出略显浑浊的酒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帐内。
两人举杯对碰。
“敬他们。”
“敬明日。”
两人仰头饮下,一杯又一杯,没有多说什么,所有的话都在酒里。
待到他们都带有三分醉意,郭阿四大着舌头开口道:“胖……胖子,我不甘心啊。”
“你不甘心啥,为兄帮你出气。”黑胖子拍了拍胸脯。
郭阿四摇着脑袋:“我不甘心小六、阿槐他们就这么没了啊。我在跑路的时候,藏在一处草垛里,听到那些秦人交谈,你知道我听到什么了嘛?”
黑胖子好奇问道:“听到什么了?”
郭阿四犹豫片刻,摆手道:“不敢说,我不敢说啊。”
黑胖子皱眉:“你我兄弟,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你可把今天的酒给吐出来。”
郭阿四咧嘴道:“我不吐,你还能伸进我嗓子眼里掏啊,到时候尿一泡给你得了,爱要不要。”
“滚蛋。”黑胖子回骂一句,然后转回之前的话题,“你听到了啥事,说来听听嘛,我保证不往外传。”
“行吧,你可别往外乱说。”郭阿四松口,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真假,就是一小队秦军士卒在我边上交谈时,说他们已经把宋将军抓到了,现在正考虑怎么处置。”
“啊?”黑胖子惊得连酒爵都差点摔到地上去,“宋公不是回来了吗?”
郭阿四压低声音:“是回来了啊,但是和我说的消息冲突吗?”
经过这话一引导,黑胖子的眼神顿时飘忽不定。
想到某种可能之后,黑胖子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说……”
“恐隔墙有耳,慎言慎言。”郭阿四轻轻捂嘴。
黑胖子拍了拍胸口,安抚下内心的慌乱,“喝酒,我们喝酒。”
青铜酒爵再度相撞在一起,帐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
次日。
清晨时分。
宋义疲倦地睁开双眼,前两日赶路行军加上匆匆逃命,让他身体承受能力仿佛到了极限。
他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
简单更换好衣裳,他走出帐去,准备用早餐,走出数十步后,敏锐地觉察到周围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义皱了皱眉,向来只有他审视别人的份,哪有别人这么看他的?
“你们几个过来。”
被宋义指到的那三名士卒,快步走近行礼:“见过宋将军。”
长得最高的那人问道:“敢问宋将军有何事吩咐?”
宋义眯了眯眼,沉声道:“老夫从出帐以来,就觉得不少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这是何故?”
三名士卒面面相觑,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宋义见状,直接点人:“由你来说,无论是什么事,你如实相告,我都不怪罪你。”
那人沉默数息,咬咬牙道:“禀宋将军,从昨日您回来后不久,军中就出现了传言,说您是在对岸,其实已经被秦军俘获,只不过付出了一些代价,所以能回来。”
“简直荒唐!”宋义瞪眼,顺口问了一句,“那些小人怎么编排我的?”
他在心底呵呵冷笑。
大概已经猜到了那些流言的说法。
不就是想挑拨离间,诬陷我投降秦人吗?
这么拙劣简单的反间计,我虽不喜武信君,但还是相信他不会中计的。
那人支吾一阵,不敢开口。
宋义震声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反倒要降罪于你了!”
那人这才颤声说:“回……回宋将军,传言里说,你被秦人抓住后,他们本来是想直接把你杀死,不过,不过您靠着卖沟子保全性命,这才逃了出来。”
“什么?靠着什么?”宋义愣了愣,觉得自己是没有听清,于是重新问道。
那名士卒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低声道:“靠着卖沟子。”
清晰地听到这份答案,宋义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眼前冒出金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然后他觉得手足发冷无力,顿时眼前一黑。
不过宋义还能听见耳边不断传来声音,有些轻微,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宋将军晕过去了。
“快来人啊。”
“怎么回事,你们这边怎么回事?”
“刚刚就是他,直接在宋将军面前说他卖沟子的事情,把宋将军气晕过去了。”
“什么?宋将军真卖沟子了啊?我一直以为是假的呢?”
“放屁!宋将军怎么可能卖沟子啊,他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也说不好嘛,万一秦人爱好独特呢,何况要不是真事,别人在他面前说,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对吧,而且……”
……
“老夫气啊!等我醒来后,势必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按刑斩了!”闭着眼睛的宋义,在内心疯狂怒吼着。
但他越发气愤,就感觉脑袋越为昏沉,整个人的意识不断模糊下去,宛如汪洋大海中被巨浪掀翻的小舟,渐渐坠入深渊。
咕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