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响山-Ⅱ

一声婴孩的啼哭将老修道士从梦中惊醒，与他一同醒来的还有一位少年。

“狗娃，去看看咋回事？”

老修道士虽然赤发碧眼，但是一句母语都不会说。

他生在中国东北，长在中国东北，也决心埋骨于此。

狗娃生得又黑又瘦，十三岁的他还不比修道院豢养的那条大黑狗沉。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土黄色的襁褓在草甸里来回蠕动，小小的生命躺在里面努力地发出求生的啼哭。

“爹，是个女娃。”

“她眼睛真漂亮，像礼拜堂穹顶镶嵌的珍珠。”

狗娃将襁褓轻轻抱在怀中，婴孩竟然停止哭闹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月光下的珍珠？”

老修道士抬头仰望天上明月，再低头看着婴孩粉嫩的小脸胸中酝酿出一个名字。

“以后我们就叫她小玥。”

“你要待她和亲生妹妹一样。”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狗娃长大成人即将离开故乡去求学。

临走那天他把一个内向的男孩带到小玥身边，“从今天开始，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男孩腼腆地点着头，谁知此时小玥却主动拉着他的手说，“哥哥，你吃。”

一颗又胖又圆的花生轻轻放在男孩手心，两个人手拉着手朝着远方的少年挥手道别。

那个唤作“狗娃”的少年离家之后再没归来，老修道士曾对上帝发出虔诚的祷告，祝福他此生平安喜乐。

“哥哥，你也要走吗？”

“小玥，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我终于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名字，叫‘郭怀民’。”

女孩似懂非懂，看着照顾她的小哥哥被陌生人领走时还是忍不住留下伤心的泪水。

“只要红星厂存在，我们绝不让孤儿院的孩子们饿肚子。”

饥饿是那段艰苦岁月抹不掉的背影，幸好有善心人出手相助，否则光靠老修道士自己的力量后果将不堪设想。

红星制药厂雪中送炭，为孤儿院派人又送粮。

严厂长年仅十七岁的长子秉志选择留在孤儿院工作，从那天起整座大院到处都留下小严同志忙碌的身影。

他先找来四邻八乡的工匠把孩子们的宿舍翻修一新。

他又找来肚子里有墨水的先生教这些孤儿们读书识字。

他和老修士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早就废弃的温室种满鲜花，让孩子们闲暇时有了玩耍的去处。

他还专门回到城里托人在冶金厂给孤儿院打造一副新的牌匾。

懵懂之间又是三年光阴，屋檐下的雨燕换了一窝又一窝。

皮肉之苦当作家常便饭，精神上的折磨也在一点一滴腐蚀着他的灵魂。

也是那一天，小严同志被老修道士恐怖的死法吓得患上失心疯。

他每天不是哭就是笑，拿粪便当馒头啃食，拿自己的尿液当水喝。

孤儿院几十个孩子也随着老修道士的死而遭秧，每个人饿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尤其是小玥，小姑娘本来容貌水灵，皮肤白皙，现在却活生生像个小黄脸婆。

即便如此几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始终透着不可告人的臆想。

冬日将至，孤儿院的粮仓终于见了底。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年轻人自认聪明，用厚厚的塑料布将孩子们的寝室封得结结实实。

“风只要吹不进，他们就不会感到冷。”

年轻人坚信他们能让这些孤儿挺过寒冬，可密闭的空间加上取暖的木炭却让他们连那个寒夜都没熬过。

“队长，大事不好。”

“孩子们一氧化碳中毒了。”

通风报信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当他清晨走进寝室时眼前的景象简直如同人间地狱。

孩子全都面红耳赤地张着小嘴，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死不瞑目。

躲在狗窝的小严同志目睹惨剧的发生，暗暗流下悔恨的泪水。

“失火啦！”

丧心病狂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亲手燃起大火毁尸灭迹。

千钧一发之际，本已失去做人底线的小严同志还是选择冲进火海救人。

其实孩子们年纪尚小肺活量远不比成人，许多人并未中毒死亡只是暂时昏迷过去。

无情的大火彻底毁掉他们最后的生存希望，滚滚浓烟卷着这些弱小的灵魂伴着修道院急促的钟声步入天国。

“小玥。”

“你在哪？”

少年郭怀民好不容易说服养父回孤儿院探望伙伴，却远远看见漫山的浓烟露出狰狞的面孔。

绝望之际少年跪地向上天祈祷，祈盼着奇迹的出现。

祈祷果真应验，小女孩被装疯卖傻的小严同志从火场中背出逃出生天。

悲剧的叠加终会酿成惨剧。

山清水秀，风景优美的山峦从此成为老百姓口口相传的闹鬼之地。

每逢深夜，人们总是能听见修道院的废墟内发出奇怪的异响，似乎在向任何靠近它的活物发出生人勿进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