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封闭开发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每天顾摇风都会与他同进同出，起初还有同事私下里议论几句，渐渐地似乎都有了几分羡慕，他们总是下班最晚的两个人，杜云兮既然没办法躲着，便就这样吧，时不时的叫上徐阳一起斗个地主，赢上一顿夜宵也是极好的。
临近项目展示的日子近了，顾摇风的忙碌与团队开发人员的工作计划，远不止曲江大学这个项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饮食也是越加不规律，很多时候，早上吃过饭，第二顿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才吃，甚至七八点钟，这样的工作节奏比起自己还要拼命，这几天，她总觉得，顾摇风的脸色不好看，可又说不好，白天的时候，见他捂着胃部，她便打来热水，询问一句，可顾摇风忙于项目的对接，也是没说几句。
杜云兮在房间内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去看看，按下门铃后，许久没有回应，杜云兮在门口徘徊着，难道出去了？跑回房间里，向窗外看去，车还在楼下呀，她打电话，同样是没有接听，杜云兮的心里有些慌了，她不再按门铃，而是一声声的敲门，同样没有回应，她跑下前台拿备用门卡，进门后，看着电脑还在桌上，人却倒在地上。
“顾摇风，你醒醒，醒醒啊，你怎么回事？”“顾摇风，你别吓唬啊，快醒醒啊。”杜云兮立刻喊来徐阳，背着顾摇风去医院。
进了市区，徐阳给刘茜茜打通了电话：“媳妇，今天你值班吗？”
“嗯，干嘛？封闭开发结束了吗？”
“没有，快点看看今晚消化内科哪个主任值班啊。”
刘茜茜一下紧张起来“亲爱的，你哪里不舒服？”
徐阳回答道：“是顾摇风老胃病犯了，已经疼晕了过去，我和杜云兮正开车过来，大约十分钟就到医院了。”
“哦哦哦，我去趟消化科，你开车注意安全。”刘茜茜办事利落，及时通知医护人员将担架安排好在大厅等候，又请了消化内科的值班主任，同时申请安排了单间床位。
杜云兮焦急的等待着检查的结果，直到主任出来，“这小伙子胃病可不轻啊。”
“主任，他这胃病有什么治疗或者缓解的办法吗？”
主任说道：“他这胃病啊，再不好好调理，就难治了。先在医院输液观察，饮食上一定注意，绝对不能喝酒，更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老主任说完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不注意身体，这就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又长期熬夜折腾的。”
杜云兮听在心里，茜茜送主任回办公室，自己则是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顾摇风，心里说不出的心疼，自言自语道“还真是胃不好，自己知道都不长记性。”
“他要长记性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徐阳走进来，说道。
“徐阳，你一直都知道他胃病的事吗？”
“我大哥回国后，提到过，他们一起在美国创业初期，收益甚微，可若停止投入，就会前功尽弃，于是顾摇风为了吸引资本的投入，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与投资人签订对赌协议，三年之内，公司营业额超过3个亿。否则他将赔上整个企业，还要承担不止3个亿的债务。”
“他疯了吗？”
徐阳叹息着说道：“这个办法让他很快融资成功，但资本市场的残酷就如同吸血鬼一样，三年之期，就像是索命的镣铐，让他不得不完成对赌的约定，他整合资金，将大量的资金都投入到研发与渠道上，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在国外，就是为了帮他市场数据资料，前端调研，以及配合他的产品设计。那时的他，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甚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跟别说吃饭了，产品发布会成功的当天晚上就进了医院。”
茜茜回来后正好听到，“他拿自己当钢铁侠还是绿巨人啊，这么折腾下去，有命挣钱也没命花钱啊。”
杜云兮泪水萦绕着眼眶，说道“因为他害怕连累顾伯伯，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完成对赌协议。”
“是的，直到半年前，他不仅完成了对赌协议甚至超出了一倍，就在很多投资大鳄想要继续投资的时候，他决定将公司卖掉，回国发展，他说你是个落叶归根的人，不愿意离开家里太久的，曲江永远是你的归宿，所以他必须回来。”
刘茜茜看着闺蜜止不住的眼泪，递过纸巾，徐阳继续说道：“所以他带着十个亿的资产回来投入到易行科技中，才会强势的与长恒争夺项目的主导权，他回来那天并不知道你是曲江大学的项目对接人，你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一次意外，可那天早上，他是从医院看了胃病后直接去的。”
“别说了，徐阳，你陪陪茜茜吧，我留在这里就行。明早你先回去吧，项目上不能没人盯着。”
徐阳点点头，拉着媳妇的手离开了。
杜云兮静静的等着顾摇风醒来，直到天色微亮，他咳嗽了几声才睁开眼睛，看着眼睛已经微微红肿的杜云兮，半开玩笑的说道：“都跟你说过了，一点胃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兮已经懒得跟他辩论，“饿了吗？”
“还行，告诉我妈了吗？”
云兮摇摇头，“没有，这不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顾摇风微微一笑“还是别了，她又大惊小怪了。”看着医院的房间，顾摇风问道“医生要让我住院是吗？”
“你说呢。”
顾摇风沉默了一分钟，“可现在不是住院时候，项目马上就要上会了。”
“项目重要还是命重要。”
“云兮啊，你知道这个项目的重要程度。”
杜云兮认真的说道“我也知道你的命很重要，就你现在这个身子骨，还怎么护着我。”
“我……”没有顾摇风说完，杜云兮听着走廊里已经有送餐的声音，于是起身将早就点好的早餐取来。“茜茜专门给你申请了单间，恰好医院有售卖一次性的洗漱用品，我扶你先去洗漱吧。”
“我还没说完呢。”
杜云兮强调的说道：“先洗漱、吃饭，一会再说。”
“哎”顾摇风这辈子也就在杜云兮的嘴上吃瘪最多，又无可奈何。胃里时不时的抽痛感，使顾摇风的眉头微微皱起，“又疼了吗？我去找医生。”
“不用。输液几天就好了，不是大事，我去洗漱吧。”
“我扶你去。”杜云兮小心的搀着他，其实顾摇风知道，这胃病折腾起来，生不如死，可缓过劲儿来，还是能够自理的，但是多少年没见着杜云兮紧张自己了，这种感觉亲切而熟悉，便自私的由着她将自己扶到洗漱间。
当顾摇风看着云兮一盒又一盒打开的早饭，真是为自己这个抗议冤屈的胃量身定制的，小米南瓜粥、热炒时蔬、红枣发面蒸糕……不好好吃都对不起粮食。于是像个听话的孩子，细嚼慢咽的吃着，一旁的杜云兮贴心的将纸巾放在一边，说道：“茜茜说，8点左右，主任会来查房，听听主任怎么说吧。”
“听你的。”顾摇风慢慢的吃着，看着杜云兮轻轻的用勺子为自己搅动着小米南瓜粥，“太烫了也不行，搅拌一会儿就好了。”心里的暖和劲儿似乎冲淡了些许胃部疼痛。
顾摇风不时的看着手机，回复着消息，终于是等到了主任查房，询问道“陈主任啊，我非要住院吗？”
陈主任头发已经白了，寥寥无几的几根儿黑发，看山去异常珍贵，说话却是不客气的：“一会儿还有CT要做，昨晚的血项结果，还有几项报告没出，等结果出来再说吧。”然后跟在身后的十几个医生、学生的，都簇拥着出去了。
看着顾摇风紧锁的眉头，杜云兮微微一笑，“听话吧。”
“可是，封闭开发还有两天就结束了，这两天很关键。我不能让所有人等着我啊。”
杜云兮将病床的小桌立起来，又在顾摇风的身后垫上枕头坐好，“还能坐住吗？”
“干什么？不是刚吃完吗？吃太多也不好吧？”顾摇风有些迷糊了。紧接着看到云兮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电脑摆放好，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这是杜云兮多年的工作习惯，不管走到哪里电脑都不会离开身边，甚至在家里都会储备一台备用的电脑，“将就将就吧，我已经让徐阳和小五他们开了远程，应该不会影响进度的。”
原本是神圣的病房，竟成了两个人临时的工作室，这忙忙碌碌的一天呢，杜云兮一边忙着项目对接，一边忙着给顾摇风端茶送水、推着他又是做检查，又是取报告，直到下午4点，才等来期盼已久的陈主任。或许是年纪大了，或许是职业的专有气质，陈主任的眼镜片已经很厚，说话很慢，“从结果上来，胃部没有出血，但你这个年纪已经不轻了。”
杜云兮的手悄悄握紧了，缓缓说道：“陈主任，您说吧，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我们配合。”
陈主任说道：“再输液三天，药必须按时吃，而且这个药啊，以你的情况，至少要服用半年，一天两次。”
“好”看着云兮就像个小媳妇一样认真的听着主任的交代，顾摇风心里有些窃喜，询问道“陈主任啊，如果只是输液、吃药，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
老主任看着报告说道：“倒也不是非住院不可，每天来医院输液后，回去观察也可以，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必须立刻回医院，药必须按时吃，饮食上尽量不要吃外面的，年轻人自己做点对身体好。还有注意休息很重要。”
顾摇风的脸上露出了喜悦，“是是，陈主任，我们记住了，我回去一定注意。”
陈主任看看时间，说道：“今天出院办不了啦，如果着急回去，就明天上午输液后，再来找我办理出院吧。”
“好的，多谢您。”顾摇风轻松的吐了一口气，“走吧，云兮，回曲凌古镇。”
“你就这么着急吗？”杜云兮实在是不放心。
“云兮啊，我这胃病住院不是第一次了，没有大事儿的，我真的不喜欢住在医院，况且，我这一天电话不停的接听着，也影响住院部的清净啊。”
杜云兮无奈的叹息一声，“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话语中的关心，顾摇风听得真真切切。云兮拿出顾摇风的衣服，“换衣服吧。我去门口等你。”然后拿着背包走出门口。
回去的路上，顾摇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云兮说道，“要回曼姨那里吗？”
“回古镇。”
“不行。你不能离开市区。”顾摇风在云兮的神情中，看得出坚持与担忧，说道：“去靖安国际吧。”
话音出口，杜云兮疑惑的侧过脸，“为什么去我的小区？”
顾摇风微微笑道：“两年前徐阳说你在靖安国际买了房子，我就委托他给我也买一套，本来想着，回来后的某一天，会在这里见面，却被魏教授提前了。”
杜云兮叹息一声，心里念叨着，茜茜说的没错，徐阳可真是只忠诚的哈巴狗。不对，或许该说是一只高级一些的侦查犬。“东区还是西区。”
“东区”
“哎，顾摇风，你真是人在国外，还把我查的一清二楚。”
顾摇风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我还知道你在长恒的三年，除了薪酬勉强不错，职业发展并不顺畅。”
“我薪酬好着呢。养活我自己绰绰有余。”
“云兮啊，我真的不知道你从什么开始开始变得这样与世无争了，属于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一次又一次窃取，你都无动于衷吗？”
车辆停在十字路口前，看着一秒一秒缩短时间的红灯，杜云兮也不知道这个答案，直到看着绿灯点亮才说道“年龄大了，平稳一些没什么不好的，就像是路口闪烁的指示灯，只要有规律的工作，就不会错，日子一天一天都是一样。”
“云兮啊，你总能为自己的胆怯、紧张找到借口。”说完，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因为他清晰的记得，十年前，每一次考试，每一次比赛，杜云兮都会紧张的手心出汗，而自己总会站在她身边，告诉她，有自己撑着，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我的成绩一半都给你。而当年的事，使得眼见的姑娘，彻头彻尾的将自己缩回了原始山洞中。
进入了靖安国际东区，顾摇风指挥着云兮自己家的在哪一栋，竟是与自己的房子正对着，楼层都是一样的，心里不禁感慨顾摇风刚刚的话，原本真的可能在这里遇见。
进了房间的一瞬间，云兮没有感到一点温暖：“这么冷，你没开暖气吗？”
“还没来得及。”
杜云兮看着房间装饰还是挺有眼光的，只是长久不住人，灰尘气味很重，又拿起手机，找到自己平时交取暖费的页面，“户号多少？”
顾摇风从抽屉里拿出证件，可云兮反复输了几次都是失败，于是拨通了供暖办事厅的电话，只听电话那头说道：“抱歉，您的户号，报停已久，线上不能缴费，请您携带个人证件到办事大厅，解除报停，师傅上门处理后才能线上缴费的。”
“好。”杜云兮挂了电话后，看着顾摇风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了工作，无奈的摇摇头，又自顾自的去家里冰箱看看，空空如也。于是将所有窗户都打开一道缝隙。
临近十二月的天气已经不暖和了，冷空气一股脑的随着缝隙灌进来，顾摇风说道：“云兮啊，你不冷吗，我将就一晚就完事儿。我送你先回去。”
杜云兮伸手拉起来顾摇风，说道：“收拾两件衣服，跟我回家。”
“你说真的？”
“别墨迹，一会儿我反悔了。”杜云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但听了这话的顾摇风可是趁热打铁，从柜子里拿出两件换洗衣服就跟着走了。
一路上杜云兮都听着徐易连接着视频会议，从进了家门到自己煮好热腾腾的馄饨、洗了碗，视频会议一直接听着，这让顾摇风觉得无奈又没有办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看着云兮默默的忙前忙后，将自己的衣服整理挂好，又将恒温壶、水杯、药，放在桌边。最后为了不打扰自己开会，留下一张便利贴，写着“牙杯、牙刷、毛巾都是新的。十点之前必须睡觉。”这种家的温暖，是他在国外多年都未曾想过的。杜云兮就像一杯茶愈品愈香，一杯酒越品越纯，一弯海上的明月，明亮而悠长。视频会议还在继续，徐易在另一对重复的喊着，“摇风，你在听吗？”他才缓过神来，“嗯，我一个病人，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
徐易一顿，看了下时间，果然已经三个小时了，“也是，这不着急吗，曲江市委的会议中提到，曲江的城市建设中，旅游业的发展是重要的一环，曲江大学连通曲凌古镇，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曲江旅游局想要的是整个曲江市旅游项目的统计数据，通过数据导向，升级改造旅游项目。”
“曲江大学、曲江理工、曲江艺术学院，是曲江标志性的三所大学，以此为中心，辖区之内还包括四所本科院校、七所专科院校，形成一个大学城区。曲江大学的项目升级不仅仅是旅游项目的入口，还要提前部署接入其他校园系统升级改造的准备。项目企划书已经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发给你。”
徐易听上去心里才有底了，“好嘞，徐阳说你的胃病又犯了，我今天来了古镇，封闭开发的进度与成果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不得不说，杜云兮带的团队与项目，很棒。”
顾摇风嘴角一笑，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21：40，我还有20分钟，这里面15分钟洗漱，2分钟给你发邮件，3分钟给你说话。”
徐易有些惊讶，可想到一个病号的确应该好好休息的，说道“明天最后一天，我在这里盯着项目，齐牧也来了，我会开远程给你。”
“行。”顾摇风挂了视频，目光专注的盯着杜云兮紧闭的房门，她睡了吗？看看时间，“还是睡觉吧。”
而房间内的杜云兮，靠在床头上，看着另一本现代诗诗集，《致橡树》，这一页的页脚已经透明了，“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
年少时，她曾想过未来的我们，也有这样的爱情，永远相依，可人生八苦，怨憎会、求不得。她一直认为时间是最好的一剂良药，悄无声息间抹去所有的一切，可看着每一个字，都会想起他们曾经挽着手回家的路上一句一句的背诵着，那时的每一句都是对爱情憧憬与美好的向往，对文学艺境的崇拜与赞颂，如今时过境迁，每一句都像对自己的勉励与提醒，十年后的今天，她同样陶醉在这首诗中，同样爱着这个男人，即便是那场暴风骤雨，也无法将他从自己的心里抹去。
她放下手中的诗集，躺在枕头上，脑海中浮现的每个画面都是他，曾经的、现在的，画面交错，旋转播放着。“杜云兮啊，难怪你永远是千年老二，如今，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她闭上眼睛，想到杜摇风身体的状况，她从心底里心疼，面对顾摇风的霸道，又无可奈何。感慨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棵任人拿捏的小草，这个问题，解不开又绕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