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别
“瓦西里，你来了！”
小彼得的声音响亮地传来，带着少年的热情和朝气，他一手举着小号，一手用力朝路明非挥了挥，脸上挂满了笑容。
乐团的其他几人也向他招呼道，这几天路明非和他们都混熟了，一开始因为路明非的长号拉低了他们的整体水平，所以对路明非有些意见，但后来，路明非刻苦练习将长号水平给拉上去，他们之间的那些小意见也都消失了。
“听说瓦莉亚今天下午就要坐火车前往莫斯科了。”当路明非拿着长号站在小彼得身边时，小彼得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路明非的腰说道。
“嗯。”路明非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莫斯科啊，那可是首都！真了不起，我以后也会去莫斯科的。”小彼得感叹着，目光里满是憧憬与向往。
“要说了不起，还是瓦西里了不起，几天时间就把我们的小瓦莉亚的心给偷走了。”旁边一名拉小提琴的士兵在旁边说道，脸上还满是坏笑。
“对，那可是我们中尉的掌上明珠，之前有人也想向瓦莉亚表白，但都因为害怕中尉没敢去，没想到居然被你这个像绵羊一般温顺的家伙给拿下了。”另外一名吹双簧管的士兵也在一旁挤眉弄眼的说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的？”路明非的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耳根都烫得像要冒烟。
“照相馆的马尔克斯大叔说的啊。”小彼得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昨天他跟我们说，瓦莉亚带了一个军乐团的男孩去拍照，还说那男孩的表情傻乎乎的。”
路明非听到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头摆弄着长号，假装没听到周围的笑声。
这时，尼古拉中尉走了过来，扫了一眼木台上的士兵，他的表情依旧严肃，目光像利剑般瞬间让士兵们收敛了笑声。
“好了，不要闲聊了。”尼古拉中尉冷冷地说道。
“今天的表演是为布列斯特的居民和驻军献上的，你们每个人都要拿出最佳状态！别忘了，你们代表的是整个军乐团的荣誉。”
士兵们立刻站直了身子，齐刷刷地向尼古拉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异口同声地喊道：
“是，中尉同志！”
尼古拉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沉声说道：
“五分钟时间调整，五分钟后开始演奏！”
听到这个指令，路明非立刻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低头检查了一下手中的长号，确认乐器没有问题后，又将乐谱摆正，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是手心的汗水和微微发颤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冷静，冷静……”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这可是为瓦莉亚送行的演出他可不想把一切都搞砸，回想起这几天瓦莉亚陪他练习时的画面，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笑容，那是他坚持的最大动力。
“为她，为自己，我一定不能出错！”
时间来到中午，台下逐渐有士兵和居民入座，他们的目光投向木台，眼中带着期待与好奇。
路明非的余光扫过人群，很快就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瓦莉亚坐在台下的第一排，身旁是赫里斯嘉大婶和彼得罗夫娜大婶，瓦莉亚正微笑着注视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裙，阳光洒在她亚麻色的发丝上，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路明非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就在这时，尼古拉中尉的声音再次响起：“准备好了吗？”
路明非抬起头，看见尼古拉正拿着指挥棒注视着他，目光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路明非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开始！”
随着尼古拉中尉的指挥棒开始挥动，木台上的士兵们纷纷将乐器举起，整齐的动作显示出他们多日的训练成果，路明非握紧了长号的滑管，将它轻轻贴在唇边。
木台上，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开来，《斯拉夫女人的告别》这首曲子中蕴含着一种庄重而深情的力量，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情感与故事。
路明非按照记忆中的技巧，全神贯注地吹奏着长号，他的动作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生疏，长号的低音深沉而浑厚，仿佛一阵阵沉稳的心跳，为整首乐曲增添了不可或缺的力量。
这个曲子是俄洛斯军旅作曲家瓦西里·阿加普京在1912年第一次巴尔干战争期间创作的作品，献给所有送别自己的丈夫、兄弟和儿子上战场的斯拉夫女人，阿加普京当时是坦波夫军队的长号手，他多次目睹了士兵与妻子的告别场面，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拿下女人们的泪。
有一天，他的心情很郁闷，又见到了年轻妻子与自己丈夫告别的情景，于是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闭门谢客，把自己心中的全部感受都写了出来，于是，谱成了《斯拉夫女人的告别》一曲。
演奏的过程中，路明非的目光不自觉地与瓦莉亚对上了，瓦莉亚依旧是那样温柔的笑容，仿佛在默默告诉他：
“我相信你。”
那一刻，路明非感到无比踏实，他的双手握得更稳，乐曲也随着他的信心越发流畅，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整个俱乐部内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在演奏完《斯拉夫女人的告别》后，路明非他们又演奏了其他的一些歌曲，就这样时间很快就过去。
在表演结束后，路明非拿着长号来到瓦莉亚面前，赫里斯嘉大婶和彼得罗夫娜大婶很有眼力见的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路明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露出一脸傻笑看着面前的女孩。
“表演很精彩，我很喜欢。”瓦莉亚说道，然后拿出手帕开始擦拭路明非额头渗出的汗珠。
还没待两人再说些什么，没有眼力见的人就过来破坏氛围了。
“该走了，火车要开了。”尼古拉一手提着瓦莉亚的行李，走到两人身旁说道。
路明非听到尼古拉的声音，怔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长号，又看向瓦莉亚，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像是从指缝间溜走的沙子，他越是想抓紧，就越是徒劳。
路明非，瓦莉亚，尼古拉还有赫里斯嘉大婶和彼得罗夫娜大婶几人一起走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由于尼古拉在场，路明非和瓦莉亚没有再说什么。
到火车站后，赫里斯嘉大婶和彼得罗夫娜大婶，亲切地搂住瓦莉亚，像叮嘱自己的女儿一样，反复嘱咐着她路上要注意的事项：
“到了莫斯科一定要写信回来，别让我们担心。”
“记得按时吃饭，要把身体养好。”
瓦莉亚用力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她轻轻拥抱了赫里斯嘉大婶和彼得罗夫娜大婶，柔声说道：
“大婶，我会记得的，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
轮到尼古拉时，他放下手中的行李，将女儿搂进怀里，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沉却满含关切：
“在莫斯科别总想着别人，多想着自己一些，记得按时写信给我，我会时常惦记你。”
瓦莉亚的头轻轻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哽咽：
“父亲，我不在的时候，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片刻后，尼古拉松开了手，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看着瓦莉亚走向路明非，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瓦莉亚走到路明非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神里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语，她犹豫了一下，随后主动靠近，轻轻抱住了他。
路明非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了她，他的嗓子有些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最后喉咙里只是挤出几个字：“瓦莉亚，保重。”
瓦莉亚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仰起头，用温暖的手轻抚他的侧脸，目光认真而深情。
“瓦西里，再见，我会经常写信给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其他喜欢的女孩，或者觉得等我太久了……”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几乎像是喃喃自语：
“记得写信告诉我，不要让我一直等下去。”
路明非的心狠狠一颤，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力摇头，像是要否定她说的每一个字。
瓦莉亚看着他坚定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再见，瓦西里。”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却深深刻进了路明非的心里。
瓦莉亚松开手，提起自己的行李，缓缓转身，朝着已经开始鸣笛的火车走去，她的步伐看似从容，却带着一丝不舍，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路明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难受，他的手紧紧攥着那块手帕，指尖都泛了白，却没有察觉。
瓦莉亚走到火车车厢门口，回头最后看了路明非一眼，她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暖，却染上了一丝离别的苦涩。
“再见，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她的声音被火车的汽笛声掩盖了一部分，但路明非依旧听得清清楚楚，他用力挥了挥手，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车厢门内。
火车缓缓启动，浓烟伴随着轰鸣声升腾而起，瓦莉亚站在窗边，对着站台上的人挥手告别，她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彻底被火车的轨迹吞没。
站台上只剩下路明非、尼古拉和赫里斯嘉大婶几人，气氛显得格外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