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火硫棺现世,大难前兆
隽焚山断崖暗室,一高大男子在云雾中悠悠转醒。
他黑发如瀑,棱角分明的俊颜之上,双眸如墨,通身玄衣鹰羽覆之。他缓缓起身,崖边有棵孤零零的玉兰树,开得正盛,他就在这玉兰树下,望着崖下的三界景象、万里山河,如一只苍鹰睥睨天下。
他知道,强行催动法力化出与天神一般无二的内丹,虽只是障眼法,他这具身子也还是抵不住。
他没了内丹,又被紫汴河魔气彻彻底底从内到外地焚烧过一次,还受了八十一道天劫,这具残躯五劳七伤的,还得假扮天神鸿矢。方才若再不赶回这云崖暗室汲取灵气,再在司命塔撑上片刻,怕是要当场呕血露馅了。
他此行去司命塔,便是想一探三生石上的前尘记述。
七百年前,他从隽焚石山内室石床上醒来,身子极其虚弱,一幅重伤初愈的样子。
他发现自己已没了内丹,更讶异那紫汴魔河不知何时已被冰封,他心口还多了一道魔族刎心咒。“阿慈”、“悦容”四个字,生生被刻在他的心口。
刎心之咒,以心换字,生生世世,不消不灭。
他堂堂天神灵力附体的魔鹰,至此境地,却什么都记不起。
身上的灼伤痕迹之重,近乎致他命陨,若非他有天神鸿矢的灵力傍身,助他沉睡修复三百年,他早已魂归天地消散世间。
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醒来之后他不敢继续在隽焚山耗费时日,即刻去到紫洹山脉。
他届时的另一个身份,为紫洹仙君座下的大弟子贺居云。刚到紫洹山,紫洹仙君就欲将五仙君之位传予他,自己隐居世间逍遥快活去。
继任仙君需历天劫,以他那时的身子骨,又没了内丹,如何受得?可人人知晓贺居云天赋异禀修为了得,他在隽焚山沉睡疗伤的三百年,紫洹也只以为他在世间游历。如今不硬着头皮上,定会遭人怀疑。
虽最终凭靠着天神的灵力,终是挨过了八十一道天劫,但这一遭下来,他更是羸弱,只得待在隽焚山云崖暗室静养,半步不出,汲取散布此境的天神灵力,再化个贺居云的分身,长年累月游走在管辖地界。
百年以来,“贺居云”极少过问仙宫事务,虽落得个不务正业的名号,但总归这一百年,让他恢复了些身体。
接着,他在隽焚山的承衍殿找到两幅被妖族禁术封印的卷宗,和一只附有天神灵力的双雀玉簪。那两幅卷宗,都署了阿慈之名。所以,阿慈是只妖。那悦容,也该是个名字。
如此看来,自己失去的记忆,是同这卷宗一起,被禁术封印了。
他用天神的众生镜搜寻不到有关阿慈的任何信息,而通过那双雀玉簪的气息,他找到了悦容的踪迹。
竟就在他管辖的地界流曲镇中。
于是他化为散仙之身,在流曲镇落脚。
彼时的悦容,还是只刚化成人相的小云雀精,约莫凡人七八岁孩童的模样,软绵的头发盘成双云鬓,小小的手里拽着一个破了的纸风筝,一身青色衣裳,忽闪着翠绿色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接过她手里的纸风筝,开始修那断掉的竹篾。随即,听到不远处一位着玄衣的英俊妖族青年唤她的名字。
那玄衣青年正是妖族翘楚,人称玄雀公子的丛漉。
悦容的娘亲叫若娘,为表感谢留下他吃饭。他趁机朝若娘打听悦容之事,若娘说的话让他确信,悦容确实是与团团谜云有关的线索。
往后的六百年间,他一直在云崖静养,直到悦容千岁成年。
谜团关键,便是那两卷卷宗,被此种禁术封印的卷宗,只有封印者能解印。只要找到阿慈便能解开卷宗。如今找不到阿慈,那便先从这悦容下手。
时机成熟,他知晓自己以贺居云的身份同悦容相遇,三生石上必定会现出些什么前缘来,而后自己再以鸿矢的身份,去司命塔一探究竟。
却没想到,悦容竟然就是阿慈的转世,而那三生石上镌刻的前尘,确实是他不曾想过的……
一只云雀妖,历经千难万险登上离恨天,受了那紫汴魔河的严重灼伤,只为修成封河妖仙,而后又为救天下苍生,毫不犹豫殉了河。
他这只天神捡来、天神养大,天神逆天而行化他魔身为灵,只为驯化他为苍生所倚的魔鹰,为了救她,甘愿舍去内丹,甘愿受紫汴焚灼,甘愿剜去一颗心……
他体会不到一丝一毫,也想象不出当时情形。
他一手抚上心口,那里空空荡荡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跳动的声音。阖眼一瞬,他化一身玄衣为云纹仙袍,挽起发髻,来到石屋大殿的众生镜前。
那众生境中,现出一青衣女子在竹林中练剑的景象。
火硫棺,三界闻之惧怕的恶煞刑具,仙族的世代阴影。
那是七万年前仙魔大战时,魔王鸩齐为折磨仙族,倾力所创的残酷至极的刑法。
棺身用魔域上古火山莫止山岩石所铸,自带滚烫的岩浆烈焰和猛烈如海的魔气,可熔铁蚀骨。就连仙法等级最高的仙君,碰上它,也别无他法。
火硫棺之刑,需结血契。即,魔族人士需生剥身体的一个器官,献祭于棺,待棺啃噬完毕,则血契成。
修为较为低下的魔,甚至不惜以魔身献祭于棺,以此为契。
入火硫棺之仙,将受尽烈焰灼烧皮肉之痛、岩浆腐蚀心肺之苦,仙身却无法死去。棺内魔气会让人始终保持头脑清醒,感受着每一丝蚀骨挠心、生不如死的痛苦。
待整具皮肉都腐蚀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具头骨与脑部,魔气又会催生此仙生出一具全新的完整的躯体,再次接受新一轮难以想象的折磨
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棺内之人活如炼狱、死又无期,永无安宁之日。
可是这惨无人道的恶煞刑具,早在七万年前的仙魔大战后,魔尊身死魔族覆灭时,就被天神鸿矢全部销毁了。
别说莫止火山,就连整个魔域,都被摧毁,只剩一片无人踏足的废墟。
那么这具火硫棺从何而来?棺内又是何人?他在里面受了多少年的折磨?
“仙君此行,竟与这火硫棺有关?”哲纭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镇定了心神问道。
“没错,我要你们确认棺内之人的身份。”
秦禾交待道:“我先前施法暂且封住了棺内人的六识,让他感知不到岩浆和烈焰侵蚀带来的痛苦,但至多只能撑十二个时辰。要想毁灭这具魔棺,还需天神动手,在此之前……”
她淡淡地朝两人扫了一眼,继续开口:“你们等到此人重长身躯,画下他的相貌和特征,一定要记准确。然后从仙魔大战结束到往前的一千年间,牺牲的、被贬下凡的……总之是这段时间内就已离开仙界的仙人中,确认棺内人的身份。”
“是,我二人定不辱使命。”
哲纭、孟栾虽这么答,但脸上难免面露惧色。
秦禾点点头,只见她迅速画了个巨大阵法,折扇一挥,轰隆一声,便一举打开了火硫棺的棺盖。
一股紫黑色的焦肉腐烂的浓烈恶臭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嘶哑的呜咽和哔啵声。
孟栾离那棺近一些,只一眼,他便猛地伏在一边的石头上呕吐起来,堂堂七尺男儿面色骇然,白如石灰,身子微微哆嗦着,一点也没了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样子。
哲纭见他这般,心下也兀自恐慌起来,捏紧了拳走到棺边,闭眼朝那残躯行了一礼,道:“冒犯。”便极力克服着恐惧去看棺内那面目全非之人。
只一眼,便让他大惊失色,脚步虚浮。
那棺内之人,身躯只剩一具发红的枯骨。他整张脸烧得几乎只剩半张焦黑猩红的烂皮,邹巴巴、软趴趴地挂在烧得发红发黑的头骨上。一双悬空的眼珠子,布满红血丝,被血水灌得发泡,只有几丝烧焦的神经粘在眼眶骨上,才使得眼珠坠着不掉下去。
哲纭虽是位处高阶的次仙,但却是掌管礼教文书的仙官,可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瘆人的画面。
面对如此惨状,他不禁红了眼眶,闭上眼双手合十,朝着棺内仙人虔诚地默念着祷告经文。
那最后一丝焦肉,随着幽怨的呜咽被灼烧殆尽,而后,残骨又如泥土重塑般长出一具全新的身躯,整个过程不过一个时辰。
经文念必,他同孟栾相视一眼,即刻调理好内息,稳住心神,仔细打量起了这具再次开始被烈焰熔浆侵蚀的身躯。
哲纭修行的是水系术法,他极力施法试图让烈焰灼得慢些,孟栾则用术法化纸笔,将棺中仙临摹画下。
天空渐渐染上了晚霞。
“我先走了,务必找出此人是谁,越快越好。切记,今日之事不可声张。”
“是。仙君,在下还有一问,仙君今日假扮君首行点将礼,是否是想看看,今日飞升之人中,是否有放棺的可疑人物?”
秦禾点点头:“不然你真当我吃饱饭闲嗑牙?送棺之人悄无声息,是谁我不知,是敌是友亦是不知。没准这人就藏在我们周围。”
“如此。”哲纭神情严肃,携孟栾行了一礼。
“走了,有事及时传音问我。”话音未落,秦禾便与那火硫棺一同消失不见,只余天空一个金色的点,似天上星,往隽焚山的方向火速划去。
奉澜山,存放名册的南曲殿。
“你说,是什么人将火硫棺送到秦禾仙君跟前的?目的是为何?在此之前它又在哪里?”孟栾对照着棺中仙的画像,一旁是堆得比人还高的纸山。
那是仙魔大战牺牲的仙人画像。孟栾一幅又一幅地对照着。
“我猜不到。”哲纭摇了摇头。
“二仙君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如何得知?总之定不是个寻常人物。”哲纭在另一张几案前,观察着一堆七万年前被贬下凡的仙人人像。
几个时辰过去,孟栾面露难色:“当年大战牺牲的仙人可有近二十万,唉……要仅凭几十万张画像来确认身份,实在有些困难。”
“确实如此,但目前也没有别的线索和法子了,先把像的都找出来,像一丝一毫的也算。剩下的我们再逐一排除。事关重大,千万不能马虎。”
“是。哲纭啊,你说,这七万年前早已尽数毁灭的火硫棺再度现世。这三界,是不是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别多想,不会的。魔族和鬼蜮都覆灭了,妖族如今也四处散落,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你别忘了,除了还在任的六大仙君,还有天神在呢,七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不就是天神摆平的么?别怕。”
哲纭一贯沉稳,对孟栾来说如同兄长,他也习惯了宽慰他人。所以即便他内心也在隐隐担忧,面上也绝不会表露半分。
一道靛青色的诡异星轨突然划过夜空,落向人间。
那星轨起始的地方,似乎,是司命塔的方向……靛青色……是少司命星君的星轨!哲纭心下一惊。
难道少司命星君下界了?是何要事……哲纭皱起了眉。
此时的秦禾一路快行,来到隽焚山顶,进了石屋大殿。
她却没看见天神鸿矢,独独见众生境前,伫立一人,身量高大颀长背脊挺阔,一袭云纹白袍不染纤尘,背影风姿绰约。
“贺居云?”
看到这云衣仙人,秦禾惊讶得睁大了双眼,拿着折扇迈着步子就来到那人身后,敲了敲那人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