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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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们这个小山村,山地比耕地多。自然山里的活要多一些,我记得小时候,几乎每天都要上山砍柴,因为家里主要烧的是柴火,需要木柴的量是非常大的。有一天,应该是暑假的时候,天气酷热无比。我在柴房里劈柴,趁着父亲不在,我开始悄悄地看《水浒传》,不一会儿便入了神。

“小兔崽子,我叫你看!”随着一声怒吼,父亲随手操起一根木棍敲到了我身上。我顾不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连忙把连环画攥得紧紧的,生怕被父亲抢去。这本书可是我从同学那儿借来的,如果被父亲没收了,我拿什么还给人家。

我惊恐地缩成一团,往柴房的角落里缩。见我缩头缩脑,父亲更加怒不可遏,把我逼到墙角,又是一顿棍棒。我紧紧地抱着那本小人书,蹲到了地上,脸朝着墙壁,把背朝向父亲,干脆让他打个够。我天真地以为他会就此罢休。但他没有!他打够之后,一把把我从地上揪起来,夺走了我手中紧攥着的连环画,愤怒地把它扔进了旁边正在燃烧着的柴火灶里。我慌忙地不顾一切扑过去,伸手去火膛里抢救我的《水浒传》。可是,火势因连环画的加入猛地狂窜,我不仅没有救回已经化为灰烬的《水浒传》,而且手被火苗灼伤得厉害。我的眼泪从眼眶里控制不住地顺着黑乎乎的脸颊往下流,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柴火发呆。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柴房,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呆了很久。刚开始的时候,我脑海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收拾接下来的残局。书没有了,我总得想办法补偿才行。虽然那个时候,一本连环画也就几毛钱一本,可我也拿不出来。父亲平时非常节俭,从来舍不得给我们买糖吃。更不用说拿钱给我去赔偿同学了,况且他认为我劈柴的时候看书就犯了他的天威,是不可容忍的。后来是母亲拿她卖豆腐的钱给我赔偿了同学的书,还给我的伤口涂上了牙膏,说是这样不会化脓。

这件事情让我想了很多,因为刚刚看过《水浒传》,对其中的情节还深陷其中。感觉自己顿时有了那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冲动。在这个家里,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到了离家出走,并第一次有了毛主席那种“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的强烈志向。

此后一段时间,我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策划着逃走。我设想了很多种逃跑方式,比如趁晚上天黑时溜走,或者趁上山砍柴时突然跑掉,或者趁外出看露天电影时一去不回。可对于我这个连县城都没去过的人,只知道山那边还是山,而且山中还常有野猪、毒蛇、獾、黄鼠狼等野兽出没,胆小的我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些设想。当时村里的交通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出门全靠两条腿。到县城先要坐两个小时的车子,接着还要坐两个半小时的船,我担心还没逃出村子,就会被父亲抓回来又一顿暴打。最终我只得放弃了这一幻想,继续以前的日子。

不过,父亲的这一鞭确确实实打醒了我,以前我承受父亲的鞭子都是出于无力反抗。自从被打这一顿以后,我心中开始有了志向和目标,也有了自我隐忍的力量。我默默地在心里发誓,终有一天我要走出这个小山沟,去外面闯一番世界,把在父亲那里所受的鞭子用我的成功来予以有力的回击。

父亲的这一鞭,鞭出了我的骨气和志气。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是关于母亲的。那年我十四岁。

母亲是个勤劳又厚道的人,在父亲面前,逆来顺受,不敢有半句怨言。为了添补家用,改善生活,母亲除了喂猪、养蚕,也会把自己家的茶叶拿去市场上卖了换钱。平时还会自己做豆腐,挑到邻近各村去卖。有一次,我跟着母亲出去卖豆腐,亲眼目睹了母亲做生意的不容易。

一担新鲜出炉的豆腐,至少也不下七八十斤。压在母亲瘦弱的身体上,显得特别沉重。天刚蒙蒙亮,母亲便要挑着担子出发。一村一村,一户一户地去叫卖。我们那个地方,是属于山区,基本没有平路可走,大多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和泥巴路,挑着担子在上面行走自然是更费力了。

看着母亲挑着沉重的豆腐担,低一脚高一脚,喘着粗气,吃力地往前走的时候,我恨不得帮母亲扛起身上的重担,替她去卖豆腐。可我那时实在太小,或许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我的个头还不如同龄人。母亲是坚决不让我替她分担一点点的。因为那时候大部分的人家都很穷,吃得起豆腐的人家也很少。母亲每次出去卖一趟豆腐,都是早出晚归,这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我记得,为了尽早卖掉一担豆腐,或者也是为了让吃不起豆腐的人家可以吃上一顿新鲜美味的豆腐。母亲接受了多种方式的交易,比如用鸡蛋换豆腐,面条换豆腐,只要是我家正好需要的物品或者可以拿去换钱的东西都可以。这样母亲每次出去卖完豆腐回来,身上的担子并没有减轻多少。但是母亲的为人和口碑却在附近村庄得到了一致的认可,让我们家的豆腐远近闻名。

不过,在母亲卖豆腐的途中,也时常有些令人气愤的事情发生。有一回,母亲把豆腐担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正在和这户人家的主人结算卖豆腐的钱。他们家的一个小孩,看上去和我弟弟一样顽皮,趁机从地上抓起一把煤灰便撒在了母亲尚未卖完的豆腐上。等我母亲反应过来时,那小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被撒上黑灰的豆腐肯定是卖不掉了。我当时正好在场,母亲脸色很难看,盯着豆腐担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她的意思是想要这户人家的主人多少赔偿一点我们的损失。那家的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她根本无力承担,还故意大声地骂着自家的小孩,就算这是对母亲精神上的一点安慰。母亲无望地看着这一担报废的豆腐,心情十分复杂。我不知道当时母亲到底想了些什么,不过,从她的脸上,我多少看出了些无助、担忧和恐惧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