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渡江来乐有余 广堂守岁即吾庐——明·董澐《董从吾稿》
董澐(1458—1534年),字子涛,又字复宗,号萝石,晚号从吾道人。海宁袁花人,寓居海盐澉浦。年六十八,渡江游会稽,拜王阳明为师,著有《董从吾稿》。有子董穀,承家学,有时名。
《董从吾稿》,收录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为一卷,“其集以诗与语录、杂文,共为一编,而附守仁和赠诸作。大抵皆暮年谈理之词”。而《海宁州志稿》记载为两卷,“上卷古今体诗,九十二首,下卷八十三首,歌、颂十五首,附录二首,绝笔三首”。日本蓬佐文库珍藏有《从吾道人语录》一卷,据《名古屋市蓬佐文库汉籍分类目录》载:“《王门宗旨》十四卷,《从吾道人语录》一卷。”另有浙江省图书馆藏《湖海集》两册三卷,为清钞本,有诗词一百二十首。现有钱明将以上版本汇编成《董澐集》,列入《阳明后学文献丛书》,由凤凰出版社出版,是目前董澐最为完备的诗文集。
《董澐集》收录有《从吾道人语录》《湖海集》《从吾道人诗稿》。《从吾道人语录》,明朝学者焦竑订,周汝登参,陈大绶阅,余懋孳校梓。仅存《语录》部分有《日省录》九则、《求心录》六十则、《把卷录》六十一则。卷后附有王阳明《从吾道人记》《守岁诗序》二篇,前者对董澐生平所述颇详,后者记述了董澐70岁那年除夕,因追慕阳明之学,再次渡江访师,风雪之夜与师共度除夕,并留下诗篇。从序文可知,董澐第一次渡江拜师在嘉靖甲申(1524年)春天,是年68岁,“萝石来游会稽,闻阳明子方与其徒讲学山中,以杖肩其瓢、笠、诗卷来访。入门,长揖,上坐。阳明子异其气貌,且年老矣,礼敬之”。两人长谈几日,王阳明并未答应收徒,于是董澐通过王阳明的另一位学生何生秦,再次转达对王阳明的仰慕之情,“今吾闻夫子良知之说,而忽若大梦之得醒,然后知吾向之所为,日夜弊精劳力者,其与世之营营利欲之徒,特清浊之辨,而其间不能以寸也。幸哉!吾非至于夫子之门,则几于虚此生矣。吾将北面夫子而将终身焉,得无老而有所不可乎?”言辞恳切,笃志于学。当何生秦把这番话转达给王阳明并代董澐再次恳请老师能收其为徒,王阳明回答:“有是哉?吾未或见此翁也!虽然,齿长于我矣。师友一也,苟吾言之见信,奚必北面而后为礼乎?”这一年,王阳明54岁,而董澐已68岁,王阳明不好意思称师,就作为师友吧。第一次拜师,董澐无功而返。两个月后,董澐再次渡江来越,这次什么也没带,仅带一条长缣,叫何生秦转送并告知老夫子,这条长缣是老妻花了两个月所织,是双层密织的丝织品,用功精细缜密,就像我拜师之诚心,希望老夫子能接纳我。董澐这次可谓是“入而强纳拜焉”,在董澐的执意恳求之下,王阳明为其诚心所感动,才答应其留下。于是,“阳明子固辞不获,则与之以师友之间。与之探禹穴,登炉峰,陟秦望,寻兰亭之遗迹,徜徉于云门、若耶、鉴湖、剡曲。萝石日有所闻,盖充然有得,欣然乐而忘归也”。后来,乡里的亲朋好友都因董澐年事已高劝其回家,董澐却说:“吾方幸逃于苦海,方知悯若之苦也,而顾以吾为苦耶?吾方扬鬐于渤海,而振羽于云霄之上,安能复投网罟而入樊笼乎?去矣,吾将从吾之所好。”因此,自号“从吾道人”,董澐晚年自号由此而来。为此,还引发了王阳明一段关于良知的论述。
《守岁诗序》记述了两年后,董澐出门前,儿子董穀长跪请留的动人一幕:“道人今年已七十,终岁往来湖山之间,去住萧然,曾不知有其家室。其子穀又贤而孝,谓道人老矣,出辄长跪请留。道人笑曰:‘而之爱我也以姑息。吾方友天下善士,以与古之贤圣者游,正情养性,固无入而不自得。天地且逆旅,奚必一亩之宫而后为吾舍耶?’”可见,70岁的董澐,还胸怀天下,志向远大,这令王阳明大为感动,并作诗以记:“是夜风雪,道人有作,予因次韵为谢:多情风雪属三余,满目湖山是旧庐。况有故人千里雪,不知今夜一年除。天心终古原无改,岁事明朝又一初。白首如君真洒脱,耻随儿子恋分裾。”《从吾道人诗稿》中有《丙戌除夕》两律用同韵,应该就是王阳明次韵为谢的原诗,其一为:“南渡江来乐有余,广堂守岁即吾庐。二三千个同门聚,六十九年今夜除。文运河图呈象日,寒梅禹穴见花初。阳明甲第春风转,老我明朝口曳裾。”留下了师徒间的一段佳话。
《从吾道人语录》是董澐儿子董穀于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所编,后有董穀跋语。从跋语可知,为当年父亲随师游学时所思所得的记录,“积久成数巨编,皆精神之会,性命之微也”。经整理删减,编成此集,以后还有《淘金录》《自怡录》《萝荫野录》并诗文若干卷,可惜今皆不存。
《湖海集》为诗词集,仅存诗词104首,卷前有王阳明序。王阳明认为“诗自三百篇,均为忠君爱国,缠绵悱恻之忱,而次及于山川鸟兽,君子所诏多识者,今观萝石诗,其于山川景物、草木鸟兽则多矣,言情之任则亦众矣,当于忠君爱国间求之,则更上层楼矣”。以“湖海”命名者,董澐时居海盐澉浦,名为“湖海山居”,集中有题湖海山居诗多首。
《从吾道人诗稿》前有郑端胤《刻从吾先生集引》一篇,诗集刻于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此时距董澐去世已近百年,郑端胤因仰慕董氏父子之为人为学,为其重刻。从《刻从吾先生集引》看,当时应该是诗文集,“读其语录,粹然濂、洛、关、闽之衣钵也;诵其诗词,烨然庐、骆、王、杨之音响也”。认为董澐儒学宗宋,诗歌宗唐,开一时之风气。《诗稿》中有一首七言绝句《五亩山海月堂雅集》,记载了董澐等13人的海月堂诗社,在社者有“孙朴居、吴南溪、徐丰厓、东滨、刘海村、钟西皋、朱西邨、陈勾溪、朱南野、沈紫峡、释石门、石林与余十有三人”,在五亩山的一次雅集,人员大多是海宁、海盐、桐乡、嘉兴一带的诗人。
1529年王阳明去世,年仅58岁,先于董澐而去,时年73岁的董澐悲伤万分,作《哭阳明夫子》五言长律一首,有“哲人成萎逝,斯道堕微茫”之哀叹,回忆几年前,与先师“览胜心犹在,从游兴未央。云门摩石刻,禹庙访梅梁。萝月朱华麓,松泉道士庄”的快乐时刻,如今成了“昔日歌邪水,今晨哭浙江”,倾诉对先师恩重如山的深情。
1534年,77岁高龄的董澐自知留日无多,作《自诀》诗:“我非污世中者俦,偶来七十七春秋。自知此去无污染,一道天泉月自流。”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