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国的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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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难乞人间道

苻苌并未等到他所期待的手段。

晋军单钩阵羸弱的钩身根本不堪一击,在血誓勇士的波状攻势下,连连往后退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弯成了弓形,全靠钩尾的两个方阵从侧翼不断支援,才没有彻底崩溃。

胜负似乎已定。

苻苌感到有些无趣,不再关注着眼前的战场,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他看到南方的阵线之中竖起了薛字战旗,正在接连突破秦军的封锁,往这边赶来。

应该是薛珍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变化,正准备前来支援。苻苌想道:可惜终究是来晚了一些,只要我军突破了敌阵,正好联手其他部队给你来个迎头痛击!

在这个时候,前方战场肘腋生变。

钩首一直静待不动的三个方阵忽然开始向着南方猛烈突击,中间钩身部分也随之涌了上去。

正面对着他苻家血誓卫的成了钩尾的两个方阵。

中央人数一下少了许多,对手虽在血誓卫的重压下摇摇欲坠,但片刻之间尚能支撑。

南边的普通秦军阵线却连片刻也支撑不了。

这一股晋军老兵在不知不觉间转成了锋矢之阵,以战力完备的钩首三个方阵为锋,只一炷香的功夫就连续突破秦军三条防线。

眼看就要和薛珍的援兵汇合。

即便是汇合了,胜算依然在我这边!苻苌想道:不过,若能赶在两军汇合之前,先将这些老兵击溃。

那么将来的战事就再无变数!

想到这里,他一拉马缰,转身向前线奔去,他的随身护卫紧紧跟随,那面王旗寸步不离。

苻苌伏低身躯,随着骏马驰骋,起伏不定。猩红色的大氅被他随手摘下,在疾驰的劲风中化作一朵红云,缓缓飘落。

他抽出了鞍侧的长刀,向前一指,口中喝道:“众将士!随我楔入敌阵!”

他路过的秦军阵列里响起轰然应诺之声,纷纷开始跑步跟上。

片刻之间,一股黑色洪流以苻苌卫队为首,以潦原浸天之势向着薛珍和李桂之间的缝隙奔涌而来。

“来的好!”李桂疯狂大叫。

方才与秦军血誓卫的厮杀,彻底激起了李桂的凶性。

他是乞活军的副帅,昔年曾追随永兴帝在魏昌城下与慕容燕军交战。他带着这群兄弟,十荡十决,万军辟易!

乞活军兵锋所向,天地变色,众生低首!

如今才过了短短两年,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兵?

还要去害死永兴帝的桓温手里求一条活路?

这不是我李桂李复荣!

李桂翻身跳上一匹被人遗弃的战马,手中提着一杆捡来的长枪。

他将长枪向前一指,沧桑的脸上露出了决然的表情,沉声喝道:

“乞活军的弟兄们!”

“与其在这纷纷乱世之中做个蝇营狗苟的生人,”

“不如去招魂台上做个英灵不灭的鬼雄!”

“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叫乞活军的弟兄!”

“都随我冲锋!”

他的言语激起了周围乞活老兵的共鸣。

金银重要,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但比起昔日的荣耀而言,这些都不算什么!

在他们这个年纪,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些老兵枯槁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了狂热的光芒。

死亡有很多种方式。

对这些老兵而言,战死沙场就是最好的方式!

他们抛下了手中的盾牌,捡起地上的长枪,缓缓向李桂聚拢而来。

他们回忆着昔日的荣光,嘴里低声嗫嚅着。

许多细碎的声音慢慢汇聚,形成了两句言语。

难乞人间道,独活亦末路!

今天晚上,也许就是凝聚乞活军四十三年命运的最后一舞。

攻!

随着李桂的命令,锋矢阵掉转了方向。

迎着黑色洪流发起了反冲锋。

……

星河璀璨,月光如水,倾洒在白鹿原上。

白鹿原上没有白鹿,只有战马。

李桂骑在马上,腋下夹着长枪,目光牢牢锁住前方的金字王旗。

他的身后追随着几个骑着遗落战马的老兵,步卒们都远远落在了后方。

随着双方部队渐渐接近。

李桂已经能清晰的看到对面身着华丽甲胄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一手向前平举着长刀,一手挽着缰绳,身子紧紧贴着马背,在王旗之下向着自己冲来。

李桂绷紧了身子,将这枪身夹的更紧。

两人越加靠近。

李桂已经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这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眼中燃烧着不屈的战意,嘴唇抿的紧紧的,下颌被一圈细密的胡须勾勒出坚毅的棱角。

李桂的记忆深处闪出一个人影,与面前的年轻人有几分相似,都是这样无畏和英武。

那是鲜卑燕国的战神慕容恪,他在魏昌城下与之交战多次。

当年李桂就没有败过。

今天,他也不会败!

战马向前跃起,他手中的长枪穿透了夜里的薄雾,向着年轻武士胸前的金色铠甲刺去。

枪尖的锋锐在他胸口甲片上绽出点点火花,年轻的武士顺势侧过了身子,把手中的长刀贴在了他的枪身上。

长枪顺着对方侧过的身子,向一旁滑去,长刀顺着他滑过的枪身,向上削来。

李桂惊诧的眼里,他看到了自己飞溅的手指,星空,明月,武士,战马,最后是白鹿原上再普通不过的一株野花。

就在他的面前不远。

冀州也到处是这样的野花,李桂想起了故乡。

他试图去摘那朵野花,但是一具穿着乞活军将官盔甲的身躯重重的砸在了花朵上。

扬起的尘土遮盖了他的视线。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苻苌没有一刻停留。

那具无头尸身坠落在地的同时,他又一抖马缰,再次进入了冲刺状态,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些迎面冲来的几名骑士,只阻挡了他两个呼吸的功夫。

黑色洪流再次飞泄而下。

更多衣甲残破的老兵蜂拥而来。

他们将手中长枪的一头扎在地上,另一头向着前方高高翘起,整个人半跪在一旁,用浑身的重量死死压住长枪。

他们用这些廉价的木枪和血肉之躯,筑起的这道刀枪堤岸。

终于挡住了奔流不止的浪涛。

苻苌的战马被刺倒,他在战马歪倒的一瞬间腾身而起,顺势一个翻滚,掌中长刀随身挥舞,斫断了两个老兵的小腿。

大单于的亲卫见主人落马,全都惊慌失措,大呼小叫着拼命涌来。

如果苻苌出了任何意外,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只自己一个人被斩首。

就在苻苌站起身来,他身后亲卫将至而未至的刹那。

一道清冷的寒光,从晋军之中闪电一般向他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