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赶到镇上,候车点的人不少,父亲去街南头买了几个火烧馍和母亲煮过的鸡蛋包在一起,往旅行包里塞。
“爹,下午就到了,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王强面呈难色,二十来岁的男子汉总有一些所谓的面子挂在脸上。
“暖带衣裳,饱拿干粮,多备点不会错,东西放车上又压不坏人。”
父亲依旧朴实,像他平日里走街串巷必带装备那样执著。
父亲在唠叨,不到六十岁的父亲,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像牛锁头,又像掰弯的扁担,时时端着小心,削瘦的脸上阡陌纵横让王强想起了国画《父亲》。王强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孩子,学习上一级一级爬楼梯,仰望父亲时多,竟想不起父亲何时白了鬓发。王强有点心酸,低下头帮父亲整理行李包。
“爹,你别弄了,以后你与我妈也不要拼命干活,啥都没有身体要紧,咱家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要保重身体,等我扎了根要让你们享福。地里,我哥和老三都能够下地,他们多干点没什么,老三的学上不成就算了,他确实不是上学的料!”王强给父亲建议,也像给他分析。
“老二,走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是岳军说,我还不知道你今天走哩!”
王强扭头一看,红文和岳军推着自行车满头大汗站到面前。岳军和赵红文是王强的发小,高中时,三人和朱营最要好。缘分这东西很奇妙,四人虽非一村,但志趣相投,虽没有桃园结义的仪式,心里早已融成了肝胆相照的弟兄。岳军方面身材魁梧,性格沉稳。王强与赵红文性格相近,极讲义气。王强嗓门大,喜欢管事,到哪儿很快就会成为人群的中心,几人都说王强有老大的禀赋。朱营个头偏矮,机灵幽默,农村话“人小里心近”落在朱营身上在准确不过,点子多,脑壳儿活络。平日里四个人学习、吃饭总成帮结队,黏在一起。放假时,几人仿桃园结义,后山上找来一棵楝树齐排跪下,没有鸡,没有酒,烧把火纸相约苟富贵、勿相忘。还排了行,岳军老大,王强、赵红文和朱英俊分别做了老二、老三、老四。几天前,兄弟几人还在一块儿吃过饭,王强想着走的时候不再打扰了,没想到他们会赶来。
“多大事儿,又不是名牌大学,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说的是个毬,毕竟上大学,咱还兄弟么!”
岳军不理王强的辩白,嗔怪道。
“英俊咋还没来?我和老大紧赶慢赶通知的,到他家还得翻个山,要等他一块儿来,估计你坐上车走了。”
“强子,三十元钱和一百斤粮票,你带着。咱都是穷人,俺仨凑这么多。英俊的是老大垫的,别嫌少。”
“弄啥哩,我不能要!都还是消费者么。”
“啰嗦,嫌少么!拿着吧。”
王强再撇清,两人会生气的。王强把钱和粮票收起来,卡进上衣内袋里。三人和王强父亲招呼后,撇进背阴处。
“老大你准备咋整?”
“胡整呗。红文想复读,英俊想出去打工。我想在家养猪,将来技术上要靠你呢!”
“我劝过老大,他说家里条件不好,再复习都三战了,比解放战争时间都长。脸上挂不住不说,家里吃不消,岳婶一个人挺难的。我无所谓,出力活我干不来,好歹我爹还有几个工资。再复习,不行。我还复习,要拿出打退日本鬼子的劲头。”
赵红文受了刺激,发狠地跟高考熬上了。
“你们劝劝英俊,复习是条路,再不然学个技术,总比戳牛屁股强。”
“唉,不是小时候了,眼看着过二十的人了。爹妈要管,家里要顾,路要靠自己选择。谁劝也没有用……”
车来了。远方似乎就在脚下。
“让二哥上车吧,说话机会有的是,给以后留点。”
“我走了,得空回来再聚。”
王强父亲把行李扛到公共汽车的行李架上,王强钻进车门,喇叭“嘀”着缓缓南向而去。车窗后面,父亲和岳军、赵红文高举右手不停地摆动。
一个拐弯,看不见他们,眼泪无关男女顺着王强的脸颊就流下来。
两个多小时的颠簸,王强走出出站口。城市的气象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他的眼前,饭店、摊点、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喇叭里高分贝的刺激着南来北往的旅行者。几步外,广场上几幅红底黑子的条幅吸引了王强的目光。“师院接站”“理工接站”……王强顺着红幅挨个找农专,边沿人行道旁找到农专的。窄窄狭狭的人行道上或站或坐着几位学兄学姐。王强有点哑然失笑,车站接新生也会讲究个差别。本科站中间,大专、中专排两边。
王强走过去,掏出录取通知书,学哥学姐们绽出热烈的笑容,倒水、递毛巾、拖行李,王强享受到亲人热情欢迎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