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为老二王强的学习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家里出了这么一个光耀门楣的人,父亲乐在心里,但筹集学费,小花母牛卖了,置办来一件新衣、新皮鞋。王强二十多岁第一次穿新衣服、新皮鞋。望着镜子里崭新的自己,王强想起高考前班主任讲的高考决定一个人穿草鞋和穿皮鞋的问题,决定他能否屁股后面冒不冒烟的问题。至于屁股后面冒不冒烟,现在不好说,但皮鞋肯定穿上了。
“强娃,出来把鸡蛋糕吃了。”
王强还在掂量皮鞋的劲道、光亮,母亲已在堂屋招呼他。
王强不是不想吃鸡蛋糕,鸡蛋糕金贵着哩,养猪为过年,养鸡为吃盐,生活便是这般琐碎,这般具体。家里平日只在有人生病的时候才拿出来补补身子。想到这些王强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吃鸡蛋糕,有些矫情了。
“妈,你吃吧,我不饿。”王强没有停顿说。
“这娃真不听话,让你吃就吃,还要赶路哩!”母亲也拿出少有的坚硬,不容置疑地说。
王强无奈走出小屋,三筷子两扒差,镬完鸡蛋糕。往前走到院子,天还没亮,晨曦折缝,洒进一片银霜。没有风,微有凉意,院里的玉米还没有剥完,之前剥好的已扎起来搭在前沿的木架上,门口的楝树枝上也搭了一绺玉米棒子。
看到眼前的苦楝树,王强心中一动,温热的液体盈满眼眶。和王强一起长大的苦楝树,牛棚外角落里意外冒出来。父亲曾拿起镢头去刨,母亲说楝树不碍事,长大还能歇个凉。这颗苦楝树侥幸活下来,现在已碗口粗了,只是成不了材,半腰里斜出个弯叉,像极了牛锁头。这个弯叉又带给王强及玩伴们不少乐趣,有事没事就纠集几个在上面跨马挥刀过关斩将。几年功夫已经能经得起几百斤的玉米棒子了。王强觉得楝树跟自家兄妹几人一样,穷处生,穷里长,吃风喝嘛自在生长。虽有父母疼爱跟队里其他人比,差太远,缺吃少穿的,浑身戴着一副营养不良。
“回屋吧。”父亲的声音低低地。
“爹咋没吭声?”父亲何时来在身后,王强一点察觉也没有。
“看你对树发癔症,不想打搅你。”父亲的客气让王强很不习惯。
王强感觉从收到“录取通知书”以来,家里人忽然对自己客气起来,心里怪怪的,小妹看自己也有点见客人一样,王强想起了课本里的范进中举,难道考上学真就是文曲星上身,人非凡人。
“爹,楝树留着。树帽子真大,夏天歇凉,秋天还能挂玉米,真砍了反倒一点用处也没有。”王强就着树的话题,没话找话。
“不砍,不砍……你说得对,长着也不碍事。”父亲忙不迭地回应,生怕引来儿子的不满。
父亲把被子捆在自行车后面,王强提着旅行包,奔公社所在地,那里有定时的公共汽车。这段距离不近,中间要翻过庄后的小山,所谓小山乃是王强见过绵延不绝的秦岭。村里人眼中小山并不小,小山给祖祖辈辈躲在里面的人们制造了多少不便,要想达成心里所愿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得了的。需要推十几里路,然而,有了自行车这种工具带起货的话还是轻松了许多,起码不再需要肩挑背扛。出门时,全家人一起送出院外,三个小妹一溜呆呆望着王强,只看得王强感觉心里一团柔软被触动的感觉,三个妹妹都是被王强抱大的,现在自己要离开这个家,距离虽然算不上不远,但兄妹相处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鸡鸣犬吠,村口还不时传来“哞,哞……”的牛叫声。山顶的朝霞阴沉而洁净拃出一道长长的彩锦,田中的老牛在扶犁人手中拉着长长的呼吸,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烟霭,还带着潮湿的、黄土气息的芳香。
再见了,生养二十余年的故乡。当初,王强有多么恨这个贫瘠而多见山少见人的地方,此刻竟也会生出多少依恋和不舍。“吃饭靠天,耧地靠牛,娱乐靠毬”延续几千年的乡村生活,随着他离开山村,吃上卡片粮,脱掉农民皮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强子,这五十元钱拿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买什么,别抠。家里边有我、你妈、你哥,不用你操心,节假日就回来。每个月我寄二十元钱,不够捎信,我再寄。”
父亲从棉布袋里摸出五十元钱,让王强想起课本里的孔乙己,转而又恨起自己这个不孝子。
“我不用那么多,学校还有助学金,用不了几个钱。”
王强清楚家里的情况,五十元对家里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父亲不再说话,直接将钱塞进包里,两人继续朝街上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