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阿爸
等我们终于来到多吉爷爷的屋子前时,他已经熄灯躺在床上,要睡觉了。但听到敲门声后,他仍然重新点了灯,打开门,把我们让进屋子里。
拿了多吉爷爷开出的草药,苏岩跟多吉爷爷再三道谢,并为这么晚过来打扰向他不停地道歉。其实多吉爷爷不会在意的,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要提更早以前那些攀山队员和探险家,就是一些路过这里的科学家也有很多曾经得到过多吉爷爷的照料。不久之前就有个研究冰川的人不小心从上面跌落下来,摔断了胳膊,满脸是血,多吉爷爷照料了好些天。多吉爷爷说,这里与外边的世界不同,外人来了容易不适应,会生病,会出意外。他经常说:“在外行走的人不容易啊,要善待。”无论生病的人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都会在多吉爷爷这儿得到诚心诚意的对待。
辞别多吉爷爷,我领着他们向我家走去。
从山谷里和河流上飘过来的雾,到了晚上就像被酿熟了一样:早晨还是轻盈的,这会儿变得浓厚了。它把整个村子都笼罩起来,像流动的浆液,人都能浮在上面似的。
我熟悉村子里每一幢房屋,每一条小路,每一棵大树,不管雾多大,闭着眼睛我都能回到家。
走到门口,正迎上阿爸和我的猎狗小桑准备出门。小桑摇着它毛茸茸的尾巴,一下子蹦到我的脚边,眼睛湿漉漉的,闪着亮光,满满的欢喜。
“阿爸!”
“达瓦顿珠,你总算回来了!”阿爸的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高兴。
原来阿爸见我久久不回,早已坐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到家门口站了一阵,始终没有看到我的踪影。倒是遇到一两个从外面回来的人,他向他们打听我的消息,都说没有看到我。虽然阿爸一直对我很有信心,知道我不会迷路,但人不回来就不免要担忧,左右待不住,正准备出门到村口看看情况。见我们一行人叮叮当当地走进来,他才松了口气。
“这两位是?”
汤亚民向阿爸伸出手:“你好,打扰你们了。我们是来做科学考察的,今天在山上遇到了些状况,多亏这个小伙子帮忙,不然麻烦就大了!”
我跟阿爸简单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欢迎欢迎!这么晚了,就在我家里凑合着住下来吧!”阿爸热情地说,然后不顾左腿走路还有点跛,要从我手里拿走行李和猎物。
“阿爸你的腿还没完全好,我能行!我自己来!”我忙阻止了他。虽然这几天阿爸已经在忙来忙去了,但我在他身边的时候,负重的事都我自己来,尽量不让他累着腿。
前不久,他背着一背篓肉干到外面去交换,背回来满满一筐家里需要的东西。但在回家的路上,有个斜坡刚突发一场泥石流,他从乱石上往下走的时候,一个趔趄没踩稳,从坡上滚了下去。头磕破了,腿被一块锋利的石头绊到,不只伤了皮肉,流了一摊血,而且脚踝处的骨头也摔裂了。
多吉爷爷给阿爸治疗有一阵子了,但因为伤得有点深,而且骨头修复本来就不容易,再加上我心焦不安,就总觉得他恢复的过程特别慢,也就不准他过度用力。我只希望他好好养着,赶快好起来,能像以前那样,做什么事都虎虎生风。
我抚摩着小桑的脑袋,揉搓着它柔软的耳朵。小桑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安静了下来。它还小,才一岁半,但非常善解人意。我们一起外出打猎,几乎可以心意相通,配合得很默契。我懂得他发出的长短高低不同的叫声,他也听得懂我下达的每一个指令,看得懂我的表情和动作要表达的含义。简单说,我和小桑是一对好兄弟。
阿爸领着苏岩他们向房门走去,边走边用我们当地话跟我说:“了不得,能坚持这么久。好在多吉有经验,肯定能给看好。还没有多吉治不了的病呢!……达瓦顿珠,带他们到房间里休息。我去熬草药,把你打的野鸡也炖上。”
我把阿爸的意思大概翻译给苏岩他们听,他俩露出感激的表情,再三地说:“谢谢你们父子俩!多亏遇到了你!”
我把药包和猎物拿到厨房里,阿爸冲我挥挥手,我就出去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从白天的水塘那边开始,一路高低上下,来到村子里,苏叔叔早就不剩什么力气了,一直在咬紧牙关坚持。到了床边,坚持的动力没有了,他一下子卧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胸脯一起一伏,呼吸非常急促。
“老苏,你再坚持坚持,等会儿草药就熬好了!”小汤叔叔解开行李,取出一个压成一团的被子,打开后盖在苏岩身上,拍拍他的手背,安慰着他。
“我现在就下去帮阿爸熬药,很快就好了!”我拍拍胸脯,留下小汤叔叔边归置行李边照看苏叔叔,三步两步跳下楼梯,来到厨房里。
阿爸正在炉灶旁忙活。
小桑趴在一旁,见到我呜呜叫了两声,我知道它在跟我打招呼。我拍了拍它的头,它舔了舔我的手心,然后继续舒服地趴在那里,懒洋洋的。它喜欢暖和的炉灶边,喜欢注视着走来走去的我们和跟随我们一道不停移动的影子。
自从阿妈去世后,家务活儿有大半落在我身上。刚开始总是顾了东边顾不了西边,弄得一团糟。而且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我好像没有什么天分。尽管如此,时间久了,做得多了,我还是熟悉了厨房里的一切,偶尔也能做出让阿爸啧啧称赞的味道。
灶上的水咕嘟咕嘟开了。阿爸把开水倒进盆里,准备给野鸡褪毛。我按照多吉爷爷的嘱咐,把粉状的、颗粒状的和片儿状的草药,陆续混在一起倒进锅里了。很快,草药浓重的味道就飘满了一屋。
阿爸将那只褪净了毛的鸡递给我,我接过来,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几刀就把一整只鸡砍成了好些大块。阿爸将鸡毛清理了出去,再进来时,站在旁边,看着我动作娴熟地收拾着手上的一切,眼里满是欣慰,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赞许。
阿爸的父母很早就双双离世了,他是一个苦孩子。不只是他,那时候大家过得都很艰苦,吃得很差,干再多活,也只够勉强把日子过下去。如果不幸生了病,也只能硬扛。扛不过去,也就死了。没有人可以依靠,阿爸只能靠自己拼着命,想各种办法活下去。我虽然失去了阿妈,但还有阿爸在身边。
“达瓦顿珠真是个能干的小伙了!”阿爸高兴地说。
“阿爸这么能干,我也不能当笨鸟啊!”看到阿爸高兴,我也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火苗伸出火红的舌头,热情地舔着锅底。草药汤开始沸滚。阿爸将鸡块倒进另一口锅里,放了些枸杞子和其他药草,开始炖鸡。药香和肉香交织在一起,在空中飘散,香味很奇异,很浓郁。
趴在一边的小桑站起了身,呜呜地低声叫着,晃着小尾巴,围着炖肉的锅转来转去。鸡肉的香气是他熟悉而且喜欢的。我刚丢给它一些野鸡肉和内脏,看来没有填饱它的小肚子。
阿爸听我详细地讲完苏叔叔的事迹,往火堆里塞了一把柴,评价说:“这个人真能扛事儿。外面来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了,很少有人能扛这么一路。对自己真能狠得下心哪。就是咱们自己人,这么消耗也不行。”
“阿爸,他们说自己是来做科学考察的。什么是科学考察?”
“这个……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以前,我也跟咱们村里几个人一起,给做考察的人领过路,背过行李。他们的行李是真多,里面还装着什么仪器设备,我也说不清楚。他们有的去看冰川,有的看云,有的看花草,有的看蘑菇,看的都不一样,但都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把水装瓶子里带回去,把花草啊,蘑菇啊摘下来装进夹子里。晚上他们还会点起火来烘烤,有时候我都睡了一大觉了,他们还有人没睡哪,东西还没烤干,烤干了才能保存,不然这一天就白忙活了。他们做的科学研究,我完全不懂。但他们个个勇敢得很呢,你不晓得,旱蚂蟥、泥石流、暴风雪这些,再可怕,都拦不住他们。咱高原上的太阳也猛,给他们脸上都晒得掉皮了,他们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