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适者生存
申时,顾艾在灶房中学着做鱼,在她才将鳞片刮下来的时候,看见傅泽正从大门往里面进。她急忙扔下手中的鱼往外跑,将傅泽拦在了庭院内,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二殿下还在睡着。”
傅泽脚步一顿,温和笑道:“这个时辰还在睡,莫不是生了病?”
顾艾回道:“这倒是没有,只是舟车劳顿加上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宿醉一过身子困乏的厉害,这才一睡不起。”
傅泽脸上浮现几分愧意:“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有尽到责任,既然知道他要来崖城早该有所准备。昨天之事是我没有办好,让他生气了。”
虽然不知傅泽所言之事究竟指的是什么,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在这个时候断然不可说错了话,否则就会得罪两方,她心里细细斟酌一番,谨慎回道:“二殿下与您是兄弟,即便是生气,很快也会和好。您温和有礼,二殿下心直口快,想来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您不会心生计较,才会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你看。”
傅泽第一次见顾艾时,见她神色哀伤至极,似乎正在经历人生之中巨大变故。可如今见她,丝毫不见她有任何难过,能伶牙俐齿维护傅绎还不让他心生反感,他道:“你称二弟为二殿下,这说明你还不是他的亲信,既是如此何须为他费尽心思?”
顾艾道:“您有所不知,二殿下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够努力,就能成为他的亲信。”
傅泽更是来了几分兴致:“你可知道,我那二弟是个不太懂得拒绝的人。可你看看他身边能留下来的,自始至终也只有姜虎与王良。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顾艾道:“我不喜欢揣摩别人的心思,二殿下既然没有留下其他人,这自然有他的道理。”
傅泽笑意渐浓:“我以为此刻所言正是你所在意的。”
顾艾微微摇头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会越大。就让一切都随缘好了,二殿下想要我留下来,那我便留下来……”
“倘若你努力过后,他依然没有留下你呢?”不待顾艾将话说完,傅泽就出声打断了她。
顾艾毫不隐瞒道:“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回答倒是让傅泽有些意外,他道:“这样简单的问题,为何会想不到?”
顾艾回道:“该来的始终会来,不该来的想了也是徒增烦恼。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傅泽不由多看了两眼顾艾,颇为欣赏道:“你倒是跟很多人不一样。”
顾艾正欲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似乎在注视着她,她转过身看见傅绎正斜倚着门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此时斜阳渐沉,昏暗的日光洒在傅绎身上,朦胧之中减少了傅绎身上不少戾气,她朝傅泽微微点了点头,往傅绎身边走去,等走得近了些才看见他满眼困意,她低声询问:“莫不如再去睡会儿?”
傅绎没好气道:“睡什么睡,你们说话声音这么大,吵死人了。”
顾艾尴尬不已,立刻认错:“我错了。”
傅绎本想将顾艾说教一番,没成想顾艾会这么快就认错,原本心中准备好的说辞此刻全然间都用不上了,他转过身又看向傅泽,啧啧两声道:“大哥莫非是看中了这个叶草,所以故意将我说得那般不堪?”
傅泽看了一眼顾艾,见她脸色有些紧张,便出声道:“既是你身边的人,我哪有挖人墙角之理。只是见他来路不明,想要帮你试试他对你是否真心。”
“如此说来,我倒是应该好好谢谢你。”傅绎将顾艾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口气有几分不耐烦:“既然你也知道是我身边的人,那就不要多管闲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
傅泽有些无奈,失笑道:“我是为你好,你却反过来责怪我。你放眼瞧瞧,宫里头除了我,谁还对你这样关心……”
“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需要这样的关心。你若真想关心我,就给我找些像样的女子来供我欢乐,不要随便找些不入眼的来给我添堵!”傅绎说着说着还来了气,对着傅泽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就昨天那些姿色,连都城最寻常的女子都比不过!”
傅泽叹了口气:“二弟,这里是崖城,又遭洪涝,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早就被人带去了别的地方,能留下来的已经是这儿极好的了。”
傅绎得理不饶人:“反正我也懒得出门去找女子,一切都是你一手操办,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傅泽拿他丝毫没有办法,便哄着他道:“你若是不信,不如与我走一遭,看看我所言是虚是实。”
傅绎却不再理会傅泽,转身就往屋子里面走,还不忘跟叶草交代:“快去做饭,我饿了。”
经傅绎一提醒,顾艾才想起来灶房里她做了一半的鱼,连忙开口道:“我这就就去。”
傅泽看着顾艾的身影,不由劝了傅绎几句:“既然想要收为己用,至少对人不要太过苛责。否则又有谁能长久跟着你?”
对傅泽的好心劝慰,傅绎并不领情,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端起来喝了几口,润过嗓子之后才道:“多管闲事。”
傅泽早已习惯傅绎这样的态度,故而也不生气,反而顺着他道:“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就跟我说说,怎么忽然想着来崖城这个洪涝之地?”
“你能来,为什么我就不能来?”傅泽不答反问。
傅泽叹了口气:“二弟,你就不能与大哥好好说话么?”
傅绎理直气壮道:“那你倒是给我找几个美人来啊!”
傅泽耐心跟他道:“你我并非一般富家公子,不能只顾寻欢作乐。你要心怀天下,试着为父皇分忧……”
“大哥,你有完没完?”傅绎的脸色十分难看,俨然气了,大声道:“我舟车劳顿来看你,你不尽心给我找美人也就罢了,还要不停地数落我。”
“是,是。”傅泽温和笑了笑,跟他赔礼道歉:“你不远千里来看我,本就累得要命,我不该说些叫你扫兴的话来。”
“你知道就好,你常常跟我说要心系百姓、要知人苦乐、还要兼济天下。我也是百姓,所以你的心要系我、要知我苦乐、还要兼济天下中的我。”傅绎说得头头是道。
傅泽被他这番大道理弄得忍俊不禁:“你若是百姓,那叫天下百姓情何以堪?”
傅绎头一扬,振振有词道:“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管别人作甚?再说了,你也曾经跟我说过穷则独善其身,对不对?”
“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傅泽摇了摇头,语气有几分无奈:“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又要将你一顿好训。”
傅绎一点也不担心,十分自信道:“你不会叫他知道。”
傅泽正欲再开口说话,门外忽然有人敲门:“二殿下,饭菜已经做好了,可以送进来么?”
“可以。”傅绎大声道。
门很快被打开,傅泽往门口看过去,见顾艾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个子矮小、身形又瘦,本就不大的食盒再她手中却显得要大了许多。傅泽站起了身,欲要去帮顾艾拿过来,而傅泽却开口阻止道:“这是他应该做的,若是你帮他拿了,他还有什么理由跟着我呢?”
傅泽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顾艾抢了先:“太子殿下,二殿下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
见顾艾语气诚恳,傅泽也不再开口说话。饭盛上来之后,傅泽看了看菜品,笑着跟傅绎道:“都是你喜欢吃的。”
傅绎道:“只可惜手艺并不怎么样,只能凑合吃罢了。”
顾艾连忙道:“我一定会越来越好。”
傅绎瞥了一眼她,见她脸色有些担心,不由烦躁了几分,可又想起她胆子很小,也懒得再与她计较,只挥了挥手、叫她退了出去。
顾艾才出了门,就看见姜虎与王良正从外面回来。她迎了上去,与他们道:“你们也该饿了吧,我做好了饭菜,现在你们想吃么?”
“肯定想吃啊,我们就是为了回来吃饭才特意快马加鞭赶回来。”王良转头看向姜虎:“对不对?”
“嗯!”姜虎回道:“你做的饭菜很合我们的胃口,主子也吃了不少。”
顾艾才从傅绎的屋子里出来,明明听见傅绎说她做的饭菜只能凑合着吃,想来眼前这二人该是为了给她信心,才刻意说得这番话,这叫她心中温暖不少。进了灶房,将饭菜盛了出来,三人就围坐在一张狭窄的案桌上吃了起来。
姜虎忽而看向顾艾道:“小草,你是花舟城本地人吧?”
顾艾不知姜虎为何会问此话,又清楚如今傅绎暗中留意着顾家之事。由于不知姜虎来意,她不敢冒犯回答,只好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花舟城的人?”
姜虎道:“你做饭口味与花舟城很像。”
没想到姜虎会观察的如此细致,她只好承认下来:“我从小在花舟城长大,所以口味与花舟城的人一样。”
姜虎又问:“你对顾韵这个人可有些了解?”
顾艾心尖微微一颤,她不仅了解,还可以说十分熟悉,难道姜虎想从花舟城的人口中探出一些消息么?顾艾心中波澜万千,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对我们老百姓很好,若有贫苦人家揭不开锅,他会自掏腰包接济人家。逢年过过节会带着属下去看望一些孤寡老人。有一年旱灾很严重,百姓颗粒无收,他将顾府仓粮发放给老百姓,因为有他带头开仓,连带着地方大大小小官员都开仓放粮。听说那一年,顾家粮仓所剩无几,顾家公子小姐因食不果腹都很瘦弱。后来老百姓又自发将家中粮食上缴至顾府,说决不能连累好官受苦。”
“也是从那年之后,顾韵在花舟城名望极高,甚至一度传到了都城。”姜虎有些不解:“倘若真如你所说,为何顾韵出事之后,花舟城百姓无一人为顾韵平反,这案件就草草了结。办案效率之高,乃是我等从未见过。”
姜虎不解的地方,也正是顾艾不明白之处。她爹对百姓如此好,可到头来大难临头,那些百姓却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还四处传散她爹的流言蜚语。曾经一个不贪不占的清官,眼睁睁地被人传成奸诈下作奸臣。
顾艾轻轻地一叹,开口道:“那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不过我在顾府那几日,倒是见过顾府的仆人暗地伤心。”
一直闷头吃饭的王良这个时候忽然看向姜虎:“小草说的这话,我跟主子也提过。”
“二殿下也问过顾韵的事情?”顾艾佯装不知情,问向他们二人。
姜虎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王良抢了先:“是啊,主子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几个官员,所以就半路拦了一下,却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王良,你说的太多了。”姜虎提醒道。
王良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跟姜虎打赌:“我跟你赌一百两银子,小草肯定会留下来。咱们主子就从没有让一个外人跟着他这么久。”
“我不跟你赌,这个没有意义。”姜虎跟王良说话,而是看向顾艾道:“在这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若是我们有需要,会主动跟你提。”
顾艾点点头:“我记下了。”
王良不满道:“姜虎,你这样做可过分了。小草是自己人,你怎么还跟防狼一样防着他……”
“现在二殿下还没有接受我,姜大哥这样做是对的。王大哥,日后你不要与我说太多,以免到时候惹二殿下不快。”还没等王良把话说完,顾艾就已经打断了他:“不管二殿下最后接不接受我,你们都是二殿下的人,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起争执,这让外人看了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顾艾此言一出,姜虎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她年纪比他们小上几岁,却这样明事理。姜虎虽是看着顾艾,可话却是对王良说的:“有些人仗着自己年纪小些,就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出了篓子总要我来解决,还美名其曰要尊老爱幼。不得不说,跟某些人比起来,你可是强太多了。”
王良急了:“你说谁呢!”
“该说谁说谁。”姜虎一派淡然,慢条斯理吃着饭。
王良气呼呼地捞起袖子,一副要跟姜虎打架的姿势,顾艾忙在一旁劝道:“姜大哥就是说着玩玩,要是他真瞧不上你,早就不搭理你了。你怎还较起真来。”
“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王良继续吃饭,跟顾艾阴阳怪气道:“以后啊,你可千万离这个姜虎远一点,他一肚子坏水儿,骂人也不指名道姓,就爱使阴招。”
尽管王良一直说着姜虎的不是,可顾艾却心知肚明,只有在双方关系极好的情况下,才会互损为乐。她在一旁听着有趣,却并不参与。
说者有心,可听着无意,姜虎任由王良说得口干舌燥,他偏偏安如泰山、神色未变。
过了许久,王良自觉没趣便也不说了。几人吃完饭,顾艾收拾碗筷拿去洗刷。姜虎跟王良并不急着走,在灶房里又聊了片刻,直到顾艾将碗筷洗碗,他们二人才起身离去。
顾艾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扬了扬嘴角。她心里明白,他们是怕她一人会感到孤单,所以故意在这儿聊着天,借以让她打发时光。
越是与他们接触,她就越是能发现,其实他们外表看上去难以接近,可是真正与他们相处时,便会发现他们的好……
顾艾将灶房收拾后,仍然未曾看见傅泽从傅绎的屋子里出来,她不知碗筷何时去收,也不知他们的谈话何时去休,怕冒然进去会惹二人不快。
在庭院里,顾艾走来走去,只能在门口等待。
“叶草?”
正在顾艾来回徘徊时,她忽然听见傅泽在喊她,她回头道:“你们谈完啦?”
傅泽点了点头,又道:“是想进来收碗筷么?”
“是。”
“那你为何不直接进去,还要在门口等。”傅泽问。
顾艾回道:“怕听见不该听见的。”
傅泽感慨:“你还真是谨慎。”
顾艾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傅泽温和笑一笑:“你很聪明。”
这傅泽莫名其妙地夸她,让她有些不解:“太子何出此言?”
傅泽解释道:“你在二弟面前表忠心,在我面前谈亲情。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让人无可挑剔。”
原来他指得这个,顾艾心中明白之后,坦然道:“既然我要跟随他,自然要表忠心。而我与你之间,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个是身份卑微的黎明百姓,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谈,唯一能谈得便是你跟二殿之间的亲情。”
傅泽微微摇了摇头:“你再往深里想想。”
顾艾仔细想了片刻,方才知道他指得是什么意思,随即一笑:“历朝历代皇子间明争暗斗的事并不算少,我私心想着你们能和睦相处,这对大家都好。”
傅泽赞许道:“此言甚好,你不仅聪明,还富有远见。”
顾艾道:“太子过奖了,这道理但凡读些书的人都知道。”
傅泽与顾艾交谈间,见她神色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又听闻她是在顾府见到傅绎,便问:“你与花舟城的顾家可有什么关系?”
原本内心平静的顾艾因他这一句话,心跳猛地跳快了许多,她怕他知道了什么。她故作镇定道:“敢问太子何出此言,我与顾家的人长的很像?”
傅泽笑道:“我也并无他意,只是觉得你一言一行并非一般侍卫所能比拟,而你确实在顾府做侍卫,我便猜测你有可能是顾家的远方亲戚,家道中落后被顾韵收留……”
闻言,顾艾心思稍定,跟傅泽道:“我爹是个教书先生,自我幼年起便经他悉心栽培,可惜他去得早。娘为了圆我爹遗愿,这些年即便家中贫苦,也给我找当地最好的先生来教导我。后来……后来我娘也去了。那时候我无依无靠,只知道花舟城有一个大官叫顾韵,他位高权重,又对老百姓很好。所以我便投奔与他,想倚仗他来完成爹的遗愿。”
“你爹遗愿是让你从官从政?”傅泽问道。
顾艾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只可惜我还未来得及将心中壮志说与顾大人听,他便出了这样的事。”
关于顾府之事傅泽多多少少听了一些,他微微一叹,略表惋惜:“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也难怪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哭得满脸是泪。这身世坎坷,又壮志难酬,人生失意最多不过如此,却都被你碰到,真是难为你了。”
若非不得已的苦衷,顾艾着实不想欺瞒傅泽,可眼下实属无奈,这傅泽对她所言毫不怀疑,甚至起了怜惜之情,这让顾艾有些过意不去。她根本不敢直视傅泽的眼睛,怕他会看见她的愧疚,便急中生智道:“与我这般的人在这世上比比皆是,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好在我重新遇到了肯收留我的人,我现在要去给他收拾碗筷了,天色不早,还请太子殿下早些回去,这洪涝灾害严重,难免会碰到穷凶极恶之人,请务必当心。”
她说完话,径直往傅绎屋子走去。在经过傅泽身旁时,傅泽却忽然拉住了她的胳膊,她看向他:“太子可还有事?”
傅泽将衣袖中的荷包拿了出来,递给她:“拿着吧。”
顾艾不假思索道:“在二殿下这里我不愁吃穿,这东西我用不到。”
傅泽面色温和,轻声道:“这是你的银两。”
“我并未借给你银两啊!”故意狐疑看向傅泽,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
傅泽跟她解释:“你去买鱼时给了一个老妇人银两,我去给你要回来了。”
顾艾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送出去的东西怎能再要回来,这太出尔反尔了。”
傅泽点点头,承认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又道:“我以你双倍的银两赠与那老妇人,就不算出尔反尔了吧?”
顾艾完全没有料到傅泽会做出此举,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傅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傻了?”
“没……没有。”
“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没有要收买你心的意思,何况这些钱还是你自己的。”傅泽笑若春风道:“我只是看你当时太过落寞,却又极力掩饰心中悲伤,这神情我从未见过,所以我想……”
“谢谢。”不待傅泽将后面的话说完,顾艾便笑着谢过。
傅泽笑意更浓:“明白就好。”
顾艾道:“我明白。”
她将荷包小心装进衣袖,折身朝傅绎的屋子方向走去。
傅泽看着顾艾的背影思绪良久,一个人到底有多坚韧,才能在绝望之中又生希望呢?他看着顾艾进了傅绎屋子,才转身离去。
顾艾一进了屋子就开始收拾碗筷,傅绎站在她身后冷着脸看她一举一动,忽而啧啧两声道:“你倒是很镇静啊。”
“我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不能镇静?”顾艾不知哪里惹这个二殿下不高兴,转过身看向他,一字一句道:“若是我哪里做的令你不满意,你可以直截了当与我说,我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跟我装糊涂?”傅绎斜睨着她,冷声道:“想做我的亲信,却又跟大哥走得很近,叶草,你想讨好双方会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了?”
顾艾稍微想了想,便知傅绎何出此言,她将收进衣袖的荷包拿了出来,将里面银两倒在了案桌上,让傅绎看个仔细。
待看清银两数目时,傅绎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就这么点?”
顾艾见傅绎满脸不信,自知此时是与他接触的大好机会,便将去买肉的经过仔细说与傅绎听,更将方才与傅泽的谈话也一字不差的复数给傅绎。傅绎闻言,不但没有对她起任何怜悯之情,反而嘲笑她:“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想去保护老弱幼小,简直是可笑之极。还有我那大哥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竟然会同情你。”
“心怀天下之人,大都容易起怜悯之心。”顾艾回道。
对此,傅绎嗤之以鼻:“你懂个什么,老弱病残只会拖累更多人。正确的生存法则应当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尽管顾艾对傅绎所言并不赞同,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有理可依。以前她听顾韵提起过,有一个村落当时老弱病残过多,造成田地荒芜无人种、病害来时无人管,还是后来顾韵亲自去往村落,带人一起开垦荒田,将此村落作为花舟城重点治理村落,慢慢的才有年轻人去往此地,后来此村落才逐渐有所好转……
傅绎见她不言不语,知她还不算太笨,开窍也不算晚,便教训她:“莫要以为扮作弱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做法用一次尚且可行,可若是用得多了,就会被人看低看轻,被人所不齿。到时候别说自己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恐怕连自己曾经拥有的也要一并失去。”
这是与傅绎相处以来,他头一回与顾艾说这些。虽然语气并不友善,可顾艾能听出对她的关心。尽管这种关心与傅泽全然不同,可依旧叫她高兴不已。她抿着唇轻轻地笑了:“谢二殿下提醒,日后我定会多加注意,不作弱小之人。”
傅绎抱着双臂勾唇一笑,狭长的丹凤眼流露出几丝满意:“还算聪明,知道我用意何在。”
得了傅绎夸赞,顾艾心里更是高兴起来,收拾碗筷时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连出门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傅绎看着她离去时的轻盈身姿,只觉得她的高兴来的有些莫名其妙。看来这叶草不仅行为像女子,就连想法也如同女子,让人难以捉摸。
崖城洪涝过后,紧接着就来了一场瘟疫。傅泽对此事十分重视,一连几日不来宅院,只交代傅绎在瘟疫退去之前不能出门、以防传染。这一交代,让姜虎与王良也在宅院里住了下来。整日里傅绎与姜虎下棋喝茶,王良在院子里练剑打发时光。好几次顾艾看见王良一脸郁闷,私下里多次劝慰、叫他为了大家身子着想,要多多忍耐。
王良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了,横冲直撞地出了大门,还与尚清嵘发生了口角,吵得不可开交。当时顾艾才将茶水送去傅绎的屋子里,听见外面的争吵声匆匆跑了出去。
正欲落子的傅绎看了一眼慌慌张张的顾艾:“叶草对王良倒是很关心。”
姜虎道:“许是怕他惹是生非,给我们添麻烦。”
傅绎似笑非笑道:“有人管了你管的事,你是不是觉得轻松不少。”
姜虎也看向顾艾的身影:“轻松倒也谈不上,不过……叶草能管王良的闲事,你也未加阻拦,这说明你默认了。”
傅绎看了一眼姜虎:“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姜虎会心一笑:“主子,你来猜一猜,这一盘棋,究竟是谁赢?”
傅绎不再与他说话,只将棋子落与棋盘:“将军。”
庭院内,顾艾一边往门口方向跑,一边朝着王良道:“王大哥,你不要再吵了,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商量。何必要嚣张跋扈……”
“叶草,你说我嚣张跋扈?你听到那尚清嵘说什么了?”王良指着尚清嵘的脸,怒发冲冠道:“他说你刀切豆腐两面光,又想讨好主子,又想讨好太子!我能不气么,能不跟他吵么?”
尚清嵘看向顾艾道:“叶兄,我冤枉啊,就算我大字不识几个,可也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啊。”
顾艾直勾勾地盯了尚清嵘半晌,并不言语。可那眼神却似乎能看穿尚清嵘,尚清嵘有些招架不住:“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冯江,还有甄柳。他们都可以替我作证。”
“对不起,王大哥这几天在宅子里待不住了,所以说话难免有些不中听,我替他跟你们道歉。”顾艾将王良往身后拉了拉,她站在王良面前,将他们几人隔了开来。
在顾艾说完这番话后,那几人的神色微微地有些变了。
等了片刻,顾艾未见那几人有何表态,便又弯腰深深鞠一躬,恳求道:“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原谅他吧。”
“你疯了,跟他们道什么歉?”王良将顾艾拉到身边,将袖子捞了起来,阴沉着面色往尚清嵘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尚清嵘跟前时,只听见冯江忽然开口道:“尚清嵘,这次你做得过了些。”
尚清嵘满脸惊讶:“大哥,我……”
“还想狡辩?“冯江冷眼看向尚清嵘道:“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尚清嵘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跟顾艾道:“罢了罢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顾艾满眼感激看向冯江:“多谢了。”
“谢倒是谈不上,你我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凡能通融之处,我们必当通融。可是……”冯江似乎有难言之隐,话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
顾艾察言观色道:“你们可是有所顾虑?”
冯江看了一眼顾艾,考虑了刻,终是开口道:“是。”
既然冯江现在愿意开口,这正好是一个能让王良与这几人减少争执的机会,顾艾有礼道:“我们各为其主,各司其职,本不该有所纠葛。太子与二殿下关系如何,你我之间心知肚明。若是他们知道我们几人在外发生不快,想必会给他们二人增添不少烦恼。莫不如你将心中顾虑说出来,我们也能有所理解,对不对?”
冯江跟她道:“我们奉命在此保诸位安全,可王良却三番五次往外面跑。崖城本就洪涝严重,想必你也知道,历朝历代凡有灾难的地方就会有暴乱,太子也是为了大家安危着想,才会出此下策。我们不想因为王良一再出门而坏了诸位心情,故而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情况跟之前又有所不同,现在瘟疫蔓延,若是再随意出去,染了瘟疫回来,传染给其他人,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顾艾想了一想,转头跟王良道:“冯江说得很有道理。”
“你是哪一边的?”王良指着顾艾的脸,置气道:“你可别忘了,他们说你在讨好太子,你可别把罪名给坐实了。”
顾艾肯定道:“我是追随二殿下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可现在我们不站理,你的确让大家在担心啊。”
眼见顾艾所言已经偏袒冯江一方,王良也不想在与她啰嗦,转身就往院内走去,高声道:“好啊,既然不让我出门,干脆把我软禁起来好了,你们都坐得住,我坐不住……”
“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了。”顾艾生怕他会再说不合时宜的话来,急忙跑上前捂住了他的口,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带你出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与他们发生争执。”
王良一听她能带他出门,当即爽快答应下来。
顾艾说服了王良,便松开了王良的口,跟他小声道:“你去跟他们道歉,说今天会跟着我出门,他们就会放你离开。”
“真的假的?”王良有些不信。
顾艾道:“你试试便知。”
今日王良好坏歹话说尽,他们也不曾让他出门,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与冯江等人好声好气的道了歉,却没想到真的跟着顾艾一起出了门。
待走出宅院很远之后,王良拍了拍顾艾的肩膀:“行啊小草,你竟然真把我带出来了。”
顾艾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若有所思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总会与你发生争吵。姜大哥也曾出过几次门,却未见他们进行阻拦。”
提起这个,王良心中有些不快:“还不是姜虎那厮能言善辩,从不上他们的当。”
“上当?上得什么当?”顾艾更加奇怪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王良就来气:“姜虎叮嘱过我几次,说这几人有意找茬,让我不要理他们,能躲则躲。这不恰恰说明他们也找过姜虎的茬么?”
顾艾分析道:“这似乎有些说不通,人做一件事总得有个目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挑拨二殿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王良立刻否定道:“这不可能,他们是太子的亲信,太子对二殿下尤为关爱,他们没道理给我们找不痛快。“
这一点也正是顾艾觉得奇怪所在,既然傅绎与傅泽二人关系亲近,那么冯江等人所作所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就在顾艾思绪万千时,王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纳闷了,为什么他们几个人这么闲,非要来守着我们。说好听了是叫保护,说难听点那就是软禁。现在我们都被限制出去……”
顾艾道“虽然他们几人疑点颇多,可冯江有些话却说得在理,不让我们出去,确实也保护了我们的安全。”
王良十分不屑:“他们太看不起人,难道凭我跟姜虎的身手,还保护不了主子?”
顾艾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问:“二殿下喜怒无常,又不畏权势,会不会无意之中得罪过什么人,所以有人借冯江等人大做文章。”
闻言,王良倒是嘿嘿笑了起来,坦言道:“要说得罪人,那我们主子得罪的可就多了去了。就比如说顾家一事,迁怒不少查案官员。他们恨不得将二殿下生吞活剐,可他们也只敢心里想想。”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不必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他们真是出于我们考虑。”顾艾想了又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便转而劝慰王良:“往后你得这么想,他们是太子的亲信,可现在却保护我们。这也就只有跟着二殿下才能享受到了。”
这些话从未有人与王良这样说过,如今一听,顿时叫王良豁然开朗。紧皱的眉头也因此舒展开来。
顾艾见他神色愉悦不少,更进一步劝他:“既然他们对我们出入有所限制,那我们若是有事要办就交代他们去办好了。有人为我们鞍前马后。我们乐得轻松自在,难道不好吗?”
王良哈哈大笑起来:“小草,这话若是叫他们几个人听见,肯定要气个半死。”
顾艾也跟着笑了:“此言你我二人说说就好,万万不可与他们再发生冲突。”
王良拍了拍胸脯:“这你就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绝不乱说。”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王良跟顾艾道:“我得回花舟城去办点事,待我回来时就在此处与你汇合。”
听到花舟城这个地方,顾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迫切想知道顾家现在是何情况,明明她知道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可她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在王良面前,她装作随意闲谈道:“听你提到花舟城,我又想起了顾大人,也不知他现在可有认罪,顾家公子捉拿归案了没有。”
王良没想到顾艾对顾家之事这么关心,他正要问其缘由,忽而想到顾艾曾经在顾府做过侍卫,那顾家仆人在顾韵入狱之后都伤心不已,想来顾艾也难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跟顾艾严肃道:“顾家之事太过复杂,日后切莫要对任何人提起顾家这二字,以免惹祸上身。”
顾艾心中大惊,可面上却镇定自若:“知道了。”
尽管顾艾掩饰得很好,可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却来不及收敛,恰恰被王良一览无余,王良不能眼看着小兄弟难过而不管不顾,一时忍不住便开了口:“顾韵在狱中忽然变成了疯傻之人,谁都认不得了,而他的小女得了瘟疫去世了。顾云天现在已经判罪,可他曾经立功无数、将功抵过之后,听说可以从轻发落。但现在圣旨还没有下,所以顾云天要怎么发落,现在还不清楚。”
顾艾静静地听着,这些明明是她最在意的亲人啊……可如今她却只能像个陌生人一样去漠不关心,她只觉心里失落极了,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良久才呢喃道:“王大哥,你放心,你与我说得这些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想叫你趁早死了曾经追随顾韵的心。”王良低头看着比她矮出许多的顾艾,本来她长得就瘦弱的很,现在她落寞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要去关心,他想了想,又道:“你能在意顾家,这说明你是重情重义之人。可现在顾家已经没落,又犯下滔天大罪,你若还对顾家抱有怀念,万一被心怀叵测之人拿来利用,只怕你会跟着受牵连。”
“我记下了。”知道王良是为她好,她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王良见她笑,这才道:“这就对了,人不能总想着过去,跟着主子之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顾艾轻轻点了点头。
王良又道:“那我得走了,要办得事情太多,若是回来得晚了,又要听冯江那几人的啰嗦。”
顾艾朝他挥了挥手:“快走吧,我买完菜之后就在这等你。”
“好。”王良纵身一跃,飞上屋檐,只不过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站在原地的顾艾不禁愣住了,王良的武艺这样好,那姜虎呢?傅绎身边从不养闲人,这两人能一直跟随他,必然都有不小的本事。而她呢,她曾说过懂些谋略,可傅绎明确表态他不参政。这让她心中有些沮丧,曾经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魄至此,故而除了读些书之外,她也无别的爱好。如今见王良与姜虎二人各有所长,她却只能洗衣做饭,不由有些急了。
可即便是心中焦急,而眼下她却没有半点法子来弥补。当务之急,只能尽快做出能让傅绎满意的饭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