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虐待自己那么久，辞职是把自己还给自己

静姝的妈妈坐在院子里的大核桃下接着静姝的电话，当她听到“辞职两个字时，她从正在坐着的小板凳上站起来，脸色惶恐。她情绪激动地声嘶力竭般吼着“不能辞职呀。孩子，这是公职，吃公家饭，将来老了退休金很多，国家会给你养老的。千万不能辞职呀。”

静姝早就预料到妈妈会激烈反对，但是静姝没有预料到妈妈的反对会如此强烈，更没有预料到妈妈对她的辞职会有着巨大的惶恐、担忧。

静姝最不愿意做的事之一就是让父母担心，为了让爸妈安心，她立刻打电话柔声柔气地对妈妈说：

“妈妈，我刚才给你开玩笑的，这么好的工作，我咋可能去辞职呢。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更不要给我爸爸说我辞职的事，因为本来辞职这事就是我用来逗你们玩的。妈，不要给我爸胡说，否则我爸能把咱家掀翻了。”

说完这些话静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要不让爸妈担心，她受再大的罪也无所谓。在她的心里，她就是为爸妈活着的，只要爸爸妈妈开心，她再苦再累再受煎熬她也心甘情愿。

静姝的妈妈瞬时喜笑颜开，她高兴时说话的嗓音比生气时还大，她扯着大嗓门说：“你吓死妈妈了！你给妈妈收魂是不？你说你要辞职是疯了吧你！妈也认为你刚刚是开玩笑吓唬你爸和我的。铁饭碗辞了，咱喝西北风呀。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带编制的工作？”

爸妈强烈反对，辞职的事只能先放一放了。和妈妈通完电话后，静姝茫然失落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崩溃到了极点，她厌恶二中的这些蝇营狗苟的同事们，恐惧恶心这些利益熏心的领导，无可奈何的是她必须留在这里每天面对这些烂人以及他们制造出来的各种折磨人的痛苦的烂事。

在二中上班就好像是在油锅里炸油条，遍体鳞伤、痛苦大于力量。

夏天的太阳毒辣是惯例，像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太阳灼眼得让人更加的心烦躁动。情商不高的知了在没趣地吵闹，一声又一声地“知了”、“知了”拼命吵着。街道两边的一棵棵槐树从春天站到了夏天，依旧葳蕤、绿荫浓密。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车来车往，喧嚣不止，逐利不停，唯独静姝像个外星人一样，和这个街道、这个城市的热闹和抢名夺利无关。她和人群格格不入，对人群的自私自利的恐惧和厌烦让她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她停下脚步，坐在一棵大槐树下面的石墩上，仰起头注视着树上的知了，她突然笑了。

治愈心情的好办法就是赏景，在山水草木中忧伤的心会变得平静、释然。

又到了周五下午开教职工大会的时候了。依旧是一把手田校长先训话，他今天要批评什么呢？实话讲，就是他今天要骂什么呢？

田校长西装革履，深蓝色西服套装，深红色领带，浅蓝色衬衣，配上银色边框的眼镜，整个穿着都在凸显着他的威严和文气。

“老师们下午好。今天开会的第一个事项就是给大家报喜！我校期中考试成绩喜人，我先分享我们高一年级期中考试的累累硕果：重点班一班语文平均分118分，最高分134分。重点班二班语文平均分118.1分，最高分133分。一班的数学平均分122分，最高分148。二班的数学平均分122.1，最高分147。一班的英语平均分131，最高149。二班的英语平均分131.1，最高146。语数英三大科高一年级期中成绩是值得我们领导肯定的、表扬的。”

田校长眉飞色舞、慷慨激昂地赞美高一期中考试成绩，主席台下不到二百名的老师们在他的激励和感染下兴奋地鼓掌，一时间欢乐的掌声如雷贯耳。

“名师就是名师，我们市级优秀班主任王燕老师教出的学生就是考得高，我们市级教学能手林文华老师带的班成绩就是高。还有先进教师高老师，她班上的平均分高的让我们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有些老师，背后骂领导的时候劲真大，怎么你教的班级成绩就不行呢？你是怎么教书的？你教的班级成绩倒数，你说这怎么解释？我们要对这样的老师进行惩罚，惩罚是为了帮助你成长......”

田校长的脸比天气还变化的快，刚刚还是风和日丽，现在突然之间就阴云密布。静姝看到校长的脸肌肉紧绷着，挤在一起，眉毛气的都翘起来了。上嘴唇和下嘴唇没有对齐，上嘴唇朝右歪着，下嘴唇极力向左倾斜。他的整张脸变形了，写满了狰狞、阴森和虚伪、狡诈。

静姝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明白这是在针对她。就因为艳辉向吴主任告密，说她骂田校长是“大老粗，野蛮，开会就是骂人，当领导的素质低”，田校长开会时经常当着全校老师指桑骂槐暗讽她。更可气的是评职称、评优秀、绩效工资等等，在很多事情上她都被打压排挤。

辞职吧。辞职。辞职！

田校长的声音越来越刺耳，越来越恶心。

静姝的脸红扑扑的，耳朵也又红又烫。教职工大会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坐得端端正正，在认真听领导讲话。当她听到田校长依旧霸道、嚣张、官威十足、心胸狭隘的利欲熏心的训话时，她气的整张脸烧乎乎的，摸起来又热又烫。

管它铁饭碗还是金饭碗，老了退休金高又怎样，工作稳定又怎样？这份工作再好都和她没有关系，她看到的是同事之间尔虞我诈，表面是人、背后是鬼；她得到的是被闺蜜出卖、被领导欺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工作，宁可无、不可有。

静姝的内心哼起了五月天的《倔强》：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我如果对自己妥协//如果对自己说谎//即使别人原谅//我也不能原谅//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我在风中大声地唱//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姓田的校长还在台上大放厥词，静姝直接起身从主席台前昂首挺胸地、潇洒地、从容地、带着微笑走出了会议室，所有人眼光齐刷刷地盯着静姝离去的身影，大家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同样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静姝怎么敢在校长讲话的时候随意走动？静姝还有这胆量？

静姝回到她租住的房间内，立刻收拾行李。

她装了喜欢看的十一本书，有加西亚马尔科斯的《百年孤独》，有卢梭的《瓦尔登湖》，有伍尔夫《墙上的斑点》，有卡夫卡的《变形记》，曹雪芹的《红楼梦》，余华的《活着》等等。

再装了一些喜欢的衣服，这些行李加起来也就是一个皮箱而已。

不太喜欢的衣服、鞋子，还有房间所有的家具她都留给了房东，她喜欢裸行，出行时带的行李越简单，静姝越舒服惬意。

静姝的裸辞用时一秒钟，因为她没有写辞职信，没有去教师办公室拿任何东西，没有向任何领导任何同事告别。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离开得干脆彻底，不打扰他人，更不扰乱自己的内心世界。

她坐在泰市前往西安的高铁大巴上，没有留恋，没有后悔，没有愧疚，更没有遗憾和恐惧，有的是放过自己的轻松和释然。她坐在了大巴车的靠窗的第一排，这个位置有利于欣赏泰市的美景。车子飞速前行，窗外的一片绿如翡翠的勺子形状的湖水安祥地躺在天地间。和湖水相连的是一座又一座绿荫甚浓的青山，山上挤满了一棵又一棵的枝繁叶茂的树，生命力的坚韧就在这青山绿湖中愈发迷人。

二中的老师们就好像有人彩票中了十个亿似的对静姝的辞职充满了好奇和兴趣，本来就喜欢八卦的老师们喋喋不休地议论着。他们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添盐加醋。议论的最热闹的当然是静姝办公室的那些同事们：

李老师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一边改着作业一边一脸惊讶地声音挺大地说：“咱学校是事业单位，是省级示范学校，有编制，有很高的退休金，有各种福利待遇，这么好的公职这静姝咋舍得辞职？这是有了更好的工作么？”

王老师此刻正端着她的“特百惠”深红色水杯喝水，她眼睛瞅着李老师笑哈哈地说：“我就知道静姝是枝头上的凤凰，她是才女，终会大鹏展翅。她怎么看得上我们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作。真正的优秀者才不会在体制内混吃等死呢。”王老师言语间流露出她对静姝的佩服、赞美和崇拜。

穿着一身李宁的刘老师悠闲又语气坚定地说：“敢辞掉公职，或者有才，或者有人品，或者德才兼而有之。人生苦短，做自己就是优秀。”

一向对静姝有些轻视“马屁精”高老师，这次也是赞不绝口地议论着静姝辞职的事情。她认为静姝做了她一辈子想做却根本做不了的事。她从不会想到有人舍得公职，这是多么大的勇气和舍得、潇洒。她羡慕地说道：“真的辞职了！就不后悔。肯定是已经找到更加优秀的单位了。”

此刻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正在喝茶的田校长对静姝的辞职也是难以置信。他根本就预料不到静姝会辞职，更不明白静姝为什么辞职，这么好的单位，突然之间任何招呼不打、任何辞职手续也不办，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上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田校长百思不得其解。

长者一副胖乎乎的圆脸、见人时刻微笑的吴主任，此刻他正坐在田校长的对面。他的脸又一次笑开了花，声音较低，有点娘娘腔，讨好式地低着头说：“大领导，老师们最近没有议论哪个领导怎么样，都在议论静姝辞职。大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大不了辞职不干，有编制没什么了不起，人家静姝辞职后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您看要不要让办公室通知静姝回学校继续上班，稳定人心。让大家看看静姝是舍不得公职的，编制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大领导您看怎么做，听您吩咐。”

田校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矮墩墩、胖乎乎的“笑面虎”吴主任弯着腰、低着头、卑躬屈膝般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他立刻拿起手机给静姝打电话。

嘀嗒哩嘀嗒哩嗒，寂寞的夜和谁说话。静姝的手机响了，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吴主任三个字，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按了拒绝。

寂寞的夜和谁说话。手机又一次响了，静姝对吴主任的电话仍是果断拒接。

两次拒接吴主任的电话让静姝真解气，受够了委屈和欺压，这是对两年的唯唯诺诺、低头哈腰、瞻前顾后、如履薄冰的工作歇斯底里的反抗。

站在二楼校长办公室门外的吴主任一脸懵逼，他本以为静姝看到他打来的电话会秒接，本以为静姝会舍不得铁饭碗而迫不及待地回到学校，本以为这件事办成功可以向校长邀功，可是，事与愿违。失落的吴主任脸上没有了他惯有的笑容，他立刻拨通了艳辉的手机：

“赵副主任，你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站在吴主任对面的艳辉，刚刚从田校长办公室出来。她紧张地、卑微又恭敬地站在田校长的对面，心里想着两件事：一，艳辉辞职是万万想不到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二，当校长真好，阔绰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呀。那看着就舒服的软软的真皮黑色高档沙发，那一柜子的附庸风雅的假装有文化的珍贵藏书，那一套青花瓷奢侈品茶具，还有那挂在墙上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书法作品也是让人倍加羡慕。此刻，她又紧张地、卑微又恭敬地站在吴主任对面。

艳辉有一个习性，那就是只要比她高一级的领导，她都必须卑微地站着，紧张地站着，恭敬地站着。

吴主任本来想把静姝拒接他电话的愤怒发泄给艳辉，但是看到楚楚可怜的艳辉，他却满面笑容地说了两句话：

“赵主任，辛苦你劝劝你的好闺蜜，辞去公职对她不好。”

艳辉自信满满地声音洪亮地说：“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尽力。”

走出赵主任的办公室，艳辉两眼放光，因为她认为这是向吴主任和田校长邀功的好时机来了。只见她打字的速度巨快，瞬间，一条短信就给静姝发过去了，内容是：

姝姝，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解；我也知道你非常讨厌我；真的，我确实伤透你的心；虽然你微信删除了我，虽然你拒接我的电话，可是我还是要给你发这条短信，凭着我是真的爱你！即使你听不进去我的话，我也要告诉你：赶紧回来吧，听话，别胡闹了，辞去公职可是会后悔的。

请相信我，我背叛你也是因为爱你，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爱姝姝的辉辉。

静姝被艳辉的短信感动了，可是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内心，因为再华丽的谎言终究是谎言而已，正如艳辉迷惑而虚伪的友情。

静姝望着窗外的山和水，山水才是真正可以触摸到感受到的美。这绿荫浓浓的青山，山川相缭，郁乎苍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治愈痛苦的正是自然景色呀。她像婴儿迷恋母亲般迷恋着车窗外的美景。

她果断地手机关机。唯有山水入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