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佛砖
待尘埃落地,我终于看清他的动作——他竟然是在用那些砖头在绑人的柱子前摆出一个圆环,将那犯了失心疯的工人围住在中间。
吃了一口灰的胖子正待发作,却被我给一把抓住——因为我惊奇的发现,此时那被绑在柱子上的工人已不在往前挣扎,眼睛里的狰狞也不见了,倒是一脸的恐惧,浑身颤抖着,牙冠紧咬显得痛苦万分……就像是见了什么克星一般,这是为何?
“老板,庙……不是这样修滴……”还没等我出口详询,那工人自己却开口了,他嘴上一边说,手里的动作却一点没停,此时那道圆环状的砖墙已经砌到了成人的小腿高,推车里运过来的砖石也已所剩无几——看这速度,还真他妈是一把砌砖的好手;抬头再看中了邪的那个工人,此刻竟已渐渐平静下来,垂着头,耷拉着眼皮子,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连喉咙里的呼哧也变得平顺了许多。
“再叫人运点砖过来,就是那边金刚塔的被烧塌的残砖……”见砖头所剩无几,那工人起身对我说,那口气不容置疑,听上去,倒像他才是这工地的负责人一般。我这时才看清了他的模样——一个应该二十不到的年轻人,脸上、衣服上全是灰土,唯一透出的几片皮肤黝黑黝黑的,五官似乎尚算得上清秀,但当他摘下安全帽后,那用劣质染料染成金色的头发却暴露出其乡村非主流的特质。
“夏大宝!怎么跟王总说话呢?没老没少的……”我还没说话,一贯以维护工地“尊卑次序”为己任的沈工头却对那年轻人一顿抢白;那年轻人对沈工头的抢白显得毫不介意,又是咧嘴嘿嘿一笑,然后就一直挠着油哒哒的头发不说话了。我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夏大宝。
“小兄弟,你刚才说庙……不是这么修的?”我给胖子递了个眼色,胖子心领神会的遣人搬砖去了,我见周围安静了许多,这才附身过去摸出两支烟来,一支递给那叫夏大宝的工人,一支自己点着了,问道。
“嗯呐~老板,不瞒你说,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就是专门修庙的,我听他说这修庙的规矩可多着捏,我们这样子搞,简直就是乱搞,我前两天就一直担心要出事……没想到还真出事了……”夏大宝顿了顿,熟练的吐了口烟圈,接着说:“我家老头子说,现在很多人觉得庙都是建在风水宝地上,其实那都是扯蛋——其实大部分的庙都是建在有些邪性的地方,人家修庙就是为了镇邪咧——特别是那座庙里如果有金刚塔的话,说明这地方修庙前一定是大凶之地,一般的庙堂已经镇不住了,得请托塔李天王的宝塔来镇……”
听他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一些事儿来——从小到大我的确听说过许多宝塔镇妖的故事,年代久远的如什么杭州雷锋塔,重庆菩提金刚塔,近一些的有丹东广聚花园小塔等等等等,这些塔无不都与镇妖压邪有着莫大的关系,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是有几分道理。
“那老张……是中邪了么?怎么会中邪的,你把塔砖磊在他身边他围什么就老实了?小兄弟你这些是跟谁学的?”我撇了眼渐渐平静下来、耷拉着脑袋一晃一晃的的张实成,开始追问核心问题。
“这个,其实之前很难说,我也就是想试试看……”夏大宝挠挠他的油头,略带尴尬的说:“……但现在看来多半是了,看他的样子,我估摸着不是撞了黄皮子就是撞了夜猫子(猫头鹰)、要不就是死猫什么的……怎么撞的我就不太清楚了……至于砖,老板,你看这个……”说着,夏大宝弹掉手中烟头,从地上拾起一块塔砖来,用手擦了擦递给我,说“老板,你看这砖和普通的砖有什么不同?”
我将砖接过来,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在手里翻看了一番,初时没发现什么异状,待仔细一看,竟然发现砖的两个宽面似乎都有一些蚀刻的纹路,再细细看过去——那些纹理,竟然是刻在砖上的佛像和梵文,只是年代久远,上面泥土又多,竟然一时没看得出来。
“这种砖叫做佛砖,是修庙时专门用来砌塔镇邪的,若是讲究一些的还会配一些空心砖在里边。”话说着,他在地上翻找了一会,从剩下的砖头里又抽出一块来,指着一处对我说道:“诺!老板,就是这种。”我顺着他的所指看去,发现那砖的侧面有一个小手指粗的圆孔,夏大宝解释说,这圆孔里原本塞的是佛经,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风化分解了,徒留了一个空洞而已。
然后他又解说道,他见那男子中了邪,情急下找不到其他办法,突然想到他老头子曾讲过用以前修庙时用塔砖镇邪的故事,那情景和张实诚的差不多,就想试试,没想到这一试,还真成了。
这时,胖子指使着另几个工人又搬来两车塔砖,这次夏大宝不自己动手了,只是得我首肯后指挥工人将那新搬来的塔砖按他摆出的形状接着往上砌,那些工人可都是砌砖的好手——没多会儿,一座迷你版的简易宝塔已经将中邪的张实诚围了个严严实实,只在顶端留出两个透气孔,看上去像个蚕蛹,一点看不到人了,只能听到里面不断传出张实诚喉咙里的呼哧,像老牛般喘气般越来越大。
“这样就成了,我老头子说过,中邪的人就这样围他七八小时,不干净的东西时间长了受不了,会从透气孔逃掉,到时把砖扒了就成。”夏大宝对我说道。
“哎,我说,刚砌墙围他的时候就该先找个袜子把那小子嘴给堵上,这大喘气听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忒他妈闹心了。”胖子一边摆弄着那依旧没有信号的手机,一边抱怨道;他将手机屏幕反复开了关、关了开,仿佛这样就会有信号突然冒出来一般。却不想他这一问却让夏大宝一愣,呆了几秒钟,又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奇怪,我老头子说,用塔砖把中邪的人封上后,中邪的人应该越来越消停才对啊,怎么会越来越喘呢……莫非,那不干净的玩意儿还挺凶?”
“要真是那样……可就不好办了?这邪根儿不除,老张可撑不到明天……”夏大宝顿了一顿,抓着额角,一脸为难的说道。
他的话听得我背脊一凉——要是张实诚真出点什么岔子,安监的人来了,可不会听我们扯什么中邪啊,撞妖什么的——停工整顿那是轻的,要是勒令更换施工单位,再追求负责人刑责,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说,张实诚虽是才招过来的工人,但我的工人我就必须得对他们负责,这是我做人一贯的底线。
可现在的环境我还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在和胖子对视了一眼后,又只能把目光投回给夏大宝。夏大宝想了一会儿,问旁边围着的工人:“老张出事儿前在做什么?”
沈工头徍大雄殿的一个角落努了一嘴,答道:“喏,在搬那尊佛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