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粉红巷子
周三妹提着水篮子，给繁忙中的工人送水，然后攀谈起来，问成吉思汗等人是做什么的，为何洋人会出现在租界外？
一个工人端起水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用手肘擦擦嘴，喘着粗气说：“他是设计师，好像是法国人，他旁边的两个是监理，监督工程质量。”
“大哥，你们在建什么房子？还请了洋人设计师？”
“我就是个出苦力的，人家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给工钱就行......”
见有人打扰工人干活儿，铁勇走了过来，问周三妹有什么事。周三妹很礼貌的回答：“我是附近的百姓，看大家每日赶工很辛苦，来给送碗水。”
铁勇上下打量周三妹，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脸上和手上的皮肤都很细嫩，不像是苦出身，于是好奇道：“这位大善人，感谢你给大伙儿送水，工人每两个时辰都可以休息，待遇比较优厚，不会让他们太辛苦，你可以放心。请问大善人家住哪里，怎么想到来这里送水？”
“我就住对面，呵呵，不、不......在下一趟街，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建什么？”
香艳楼已经开始对外招聘，早晚会被周围的百姓知道，说出来无妨，于是铁勇回答：“香艳楼，大概三个月后开张，到时欢迎大善人来光顾。”
听到“香艳楼”三个字，周三妹撇撇嘴，起初以为铁勇等人跟其他男人不同，能坚守本心，专注做事，不被女色所动，原来他们自己要建的就是青楼，怪不得不向外求，于是不自觉流露出了鄙视的态度，道：“瞧我问的，在粉红巷子还能建什么，呵呵，不过是再多一处给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我是女人，可不方便去这样的地方。劝你们年轻人，别太早接触这些东西，伤身伤财，对家庭和睦没好处。”
铁勇连忙摆手道：“大善人，你误会了，香艳楼不是青楼，不对，是青楼，也不对，怎么说呢？总之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日后的发展方向是解除对卖身女子的束缚，但目前还不确定是否能成功，仍在实验阶段，街道公告栏里有我们的招聘通知，你一看便知。”
周三妹走到街道尽头的公告栏，看到了香艳楼的招聘启事，岗位名称很有趣，什么情感按摩师，知心小哥哥，温柔小姐姐等等，每个岗位明确标注了服务范围，八成都不能陪客人睡觉。她反复念叨着“知心小哥哥、知心小......”，明显是针对女性的服务，这对压抑了几千年的女性思想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周三妹身为女人，深知女性的痛苦，从出生起就像被黏在蜘蛛网上，无法动弹，命运如浮萍，身不由己，只能任人宰割，她本来看透了事事，不再有过多奢求，能有饭吃，有地方睡觉足以。可是这个招聘启事，仿佛让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契机，也许一潭死水里也可以生出白莲花，自己的辛苦努力没白费，要感谢上苍。
周三妹气喘吁吁的跑回香艳楼工地，问铁勇道：“你们、你们谁负责招聘，有没有管事，我有事要问。”
铁勇将周三妹请进临时搭建的小棚子休息，也叫来了铁强，说道：“负责招聘的管事不在，有话跟我们说吧。”
“我......”
“大白天你们不干活，怎么躲在这里？”周三妹刚要说话，被突然进来的小翠打断。
见是位姑娘进来，周三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回答道：“你好，我是来应聘的，他们说管事不在，我刚要自我介绍......姑娘难道是这里的管事？”
铁勇说道：“小翠，你来得正好，快过来，这位大善人是给工人送水的，看到招聘公告就来应聘了，你是店长，你来面试最好。”
周三妹摘掉破头巾，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擦去了涂在脸上的煤灰，露出原来的模样，对小翠说道：“我是对面金芝玉露的头牌孔雀，观察这里很久，今天专为来打听消息，平时姐妹们都不得出门，我哄住了王妈妈，每周能出来一次。如果你们的招聘内容不假，那我想姐妹们都会愿意加入进来，只是卖身契在王妈妈手里，我们不得自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大家摆脱出来。”
小翠被周三妹美丽的面容和这番话说得有些迷糊，她没去过青楼，并不知道那里的情况，但卖身契谁都知道，签了卖身契就是奴隶，除非主人同意，否则永远没有自由。小翠想了想说：“你的苦楚我很同情，但是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你的姐妹如果都来香艳楼，金芝玉露定不会罢休，那样对我们经营十分不利。粉红巷子不会只有一个香艳楼，所有店铺都很重要，刚开始就抢人，等于把事做绝，更何况是你这个头牌。”
店铺还没开张，小翠已经在心里无数次演练各种情形，作为店长，必须有处事圆融和快速决断的能力，她想的是把香艳楼推广出去，开枝散叶布置分店，该如何与竞争对手相处，如何在竞争中胜出，都是她思考的重点。
周三妹听小翠这么说，好似被一瓢冷水浇灭的小火苗，满怀期待的脸变得死气沉沉，耷拉着脑袋。
铁勇安慰道：“孔雀，你别灰心，这件事不是毫无转还余地，我大哥去了京城，还没回来，等他回来说不定有办法。”
周三妹点点头，不抱有太大希望，她叹了口气说道：“谢谢你们，打扰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真羡慕这位小翠姑娘，青楼女子命如草芥，也许上辈子做了错事，该受此惩罚吧。”她说完带上头巾，转身往外走，没等大家说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小翠楞在了那里，她想过千百种情况，却不包含眼前这种，摇头道：“金芝玉露来打听消息的竟不是王妈妈，我提前想好的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能逼得头牌来应聘，青楼可谓是地狱，也不知她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铁强拍了一下小翠的头，说道：“有点店长的样子嘛，哈哈哈，大哥的做事风格咱们都清楚，只要不违背天道人伦，他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是真善人。我想他会帮助孔雀，只是能采取什么方法，我还没想到。”
铁勇识趣的将弟弟和小翠留在帐篷里，自己悄悄退出来，带着工人继续赶工。随着香艳楼初具规模，一定会吸引更多的人，结合招聘公告，铁勇很怕别有用心的人来捣乱，在纪云峰回来前，他打算让安保队来做守卫，挡掉一下不必要的麻烦。
又过了一周，纪云峰终于带着沈玉茹和香儿回到天津。当晚纪云峰叫来小翠和华峰会几位副会长，庆祝团圆之余重点在下一步安排，所有人都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
酒桌上铁勇提到了周三妹的问题，想让纪云峰拿出个主意，纪云峰哈哈哈笑道：“这可是件好事，咱们毫不费力就可以挖金芝玉露的墙角，不错不错。”
小翠和铁强分别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怕引来竞争对手的报复，难站稳脚跟。纪云峰却不以为然，他说道：“现在清政府退位，权利掌握在军队手里，很多机构名存实亡，原来的户籍管理制度只是惯性执行。青楼不在商会名录内，不受任何一方保护，我想金芝玉露有今天的牌面，也是依靠几个有权有势的大主顾，而大主顾只为心爱的姑娘，不足为惧。那些卖身契是否有用，恐怕王妈妈说的不算，拥有武力的人说的才算......小翠刚才说的对，粉红巷子不能只有香艳楼一家店铺，孤木难支，给别人活路就是在救自己。这几条街都在华峰会的掌控下，什么卖身契，过去如果她们去伸冤，还有官府出面挡一挡，现在谁也不愿意管这破事，更不会与青帮为敌，所以帮助那些姑娘只是举手之劳，关键是怎么让其他青楼过得去，不至于使坏，闹得鱼死网破。”
纪云峰说得有理有据、威势具在、霸气十足，令在座所有人叹服，铁勇问道：“大哥，估计香艳楼招聘之事在个业内已经传开，接下来要怎么做？”
“咱们要先发制人，明天你俩跟我去各青楼走一趟，嗯，小翠也跟着吧，提前跟她们打个招呼。”
沈玉茹一拍桌子，道：“纪云峰，你是不是经常去青楼，这段时间趁我不在天津，你可逍遥自在了，明天还要大摇大摆走进去，妄想。那里的女人有什么可帮的？一个个妖媚恶心。”
香儿搂住沈玉茹的胳膊，附在她耳边小声道：“玉茹姐，你别挡着大家面说啊，这醋意也太大了，多尴尬。”
沈玉茹憋着一股气，大声道：“他从武昌回来这么久，根本就没打算接咱俩回来，现在人手不够想起咱们了？哼，我不怕尴尬，再放任下去，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呢。”
沈玉茹在京都提心吊胆，为了帮助纪云峰，连老爹都拉下了水，可他却我行我素，连报平安的想法都没有，现在又跟青楼牵扯不清，每天耳濡目染，没准哪天真作出背叛自己的事。沈玉茹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纪云峰依旧淡定，让几位副会长先回去休息，仅剩下兄弟姐妹。
片刻寂静后，纪云峰站起身，郑重向沈玉茹深施一礼，真诚的说道：“感谢玉茹和沈大人救了香儿、铁强和小翠的命，我此前跟沈大人单独见面时已经磕头表示感恩，日后沈大人有需要我的地方，定万死不辞。今天我也当着众人的面，感谢玉茹你，如果没有你在，我纪云峰就要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生不如死，你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
沈玉茹不同于寻常女子，她满腹经纶、通达人情、志向高远，不屑于在小事上与人斤斤计较。可自从遇到纪云峰，心眼缩得像针尖那么大，总是做出事与愿违的事，弄得纪云峰非常为难，反而离她越来越远。在爱情的国度里，任何女人都是那个撒娇任性的小公主，希望得到王子的呵护。可纪云峰背负的东西太多，面对爱情不敢向前迈一步，两人之间的真空地带，让她憋闷的喘不过气，奇怪的是越这样沈玉茹越被吸引，逼得她不得不常用理性提醒自己，在爱与忍耐中煎熬。
小翠第一次参与纪家如此私密的内部聚会，没想到大哥纪云峰如此谦恭有礼，知恩感恩，备受感染，于是也站起身，跟着敬礼，感谢沈玉茹搭救自己和铁强出狱。铁强见此情景也立即起身，共同敬礼，表示日后有机会一定回报大恩。
香儿得知小翠和铁勇在监狱里受了那么多苦，差点丢掉性命，哭得非常伤心，她说出了沈玉茹帮自己找回身世的经过，解除了长久以来的心结，同样感激不已。她抱住身旁的沈玉茹，边哭边说：“玉茹姐，你就是我亲姐姐，妹妹日后就跟在姐姐身边，随时听候吩咐，让我干什么都行。只希望你能跟大哥喜结良缘，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后面说的话十分含糊，没人能听得清，铁勇掏出手帕，走到香儿身边递给她，在一旁不断安慰。
大家的一系列表现真诚质朴，反倒令沈玉茹无所适从，她自我检讨道：“我没做什么，大家不必这样，都是依靠老爹对我的溺爱，要说感谢，应该感谢我投了个好胎，哈哈，遇到这么多爱我的亲人和朋友们。咱们这个大家庭，每个人都不可或缺，始终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不需要感谢，我是发自内心想这么做，丝毫没有心里负担。你们别谢我，应该是我谢大家。”
纪云峰、铁强和小翠重新坐回凳子上，大家又哭又笑聊得非常尽兴，约定好日后一定要接小小弟回来，兄弟姐妹一个都不能少。又喝了很多酒，纪云峰、沈玉茹和香儿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铁勇、铁强和小翠依旧十分清醒，他们无奈的摇摇头，举起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扶大家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