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崭新的一天

顾家带着徐晟从赵芳菲家出来上班，两个人走到单元门口，徐晟突然对顾家说：“我不想坐出租车。”

顾家不明白为什么，问他：“为啥啊？”

徐晟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小轿车撞了之后，对那玩意有深深的恐惧。他的自尊心横在那，欲言又止。顾家看看时间，没那功夫跟他磨蹭，今天公司就要宣布自己团队的去留了。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顾家干脆地说：“那就坐公交吧。不过这个时间早高峰，人又多又挤，你可不许抱怨。”

“不许抱怨”，是顾家对着35岁的徐晟说的。她知道当下的徐晟听不懂，那她也要说。顾家和徐晟最后一次共乘公交车还是在5年前。

从家门口到目的地，五站地的路程，徐晟全程都在摆臭脸。那个时候的顾家，还会把徐晟的感受放在第一重要的位置。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哄着徐晟，全然忘了，那天是她要去医院看病。

顾家自诩是个身体好、皮实抗造的女子。她不娇气也不柔弱，每天遛三毛的时候还会带着它慢跑20分钟。她平时没有什么坏习惯，感冒发烧也很少找上门来。

可是那一年春天，流行性感冒毒株变异，办公室里的同事们纷纷中招。顾家不知道被谁传染了，开始是喉咙痛，然后就是咳嗽，咳的厉害了，竟然整夜都无法入睡。

顾家怕影响徐晟休息，自己搬到了别墅的三层客房。即便是这样，徐晟晚上也能被顾家咳嗽的声音吵到。他催促顾家去医院看病。本来顾家是要自己去的，可约好号的当天早上，顾家突然发起高烧。徐晟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不情愿地说：“算了，我陪你去吧。”

好巧不巧，那几天徐晟的车送去保养，还没有开回来。

更巧的是，当天两个人打不到车。眼看预约的时间就要到了，虚弱的顾家建议，不如坐公交车去。五站地的路程，很方便的。

徐晟不情不愿地跟着顾家上了公交车。正是早高峰，车上人挨人。创业之后的徐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洁癖。他嫌弃地看着四周，顾家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一路上都和他没话找话，可徐晟的脸色始终臭臭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医院，徐晟挤到门口，自顾自地先跳下车，也不说牵一下身后发着烧的老婆。

好在，看完病，他们打到了车。徐晟把顾家塞进回家的出租车，他自己则去了公司。虽然当天晚上，徐晟点了鸡汤带回来给顾家。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顾家说一句“抱歉”。

那天的情景，随着顾家的痊愈，徐晟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就连顾家自己也没有刻意地要记住这段不开心的经历。可就在顾家动了“离婚”这个念头之后，这段记忆的碎片就自己冒了出来。

顾家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些自己以为不会在意的“不开心”，其实一直都埋在心底。并非自己真的不在意、不走心，而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

离开徐晟，顾家就恢复了地铁、公交车出行的习惯。没有急事，她一般不会打车。

住在市区的小房子里，虽然面积小，但是通勤便利。地铁和公交车，是顾家和这个城市的一种联通工具。她出门后看着和她同行的人，就感觉到踏实。

从赵芳菲家到公交站，一路上有很多烟火小馆把早餐摊子摆到外面。油条、豆浆、豆腐脑、小笼包、煎饼果子、茶叶蛋……顾家可以不重样地吃一个星期。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和徐晟在一起时，他是肯定不允许自己吃这些“地沟油”食物的。他对这些早餐的评价只有一个字，“脏”。

只有离开了那栋别墅，顾家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几年过的是有多压抑。为了迁就徐晟，她一直在默默地委屈着自己。

眼下，公交车驶入站台，她下意识地抓住徐晟的手腕，说：“跟我挤上去啊。”

顾家把挎包扭到身前，深吸一口气，就往门里挤。其实，车门口的拥堵是人为的。乘客们为了图上下车方便，都懒得往车厢里走。顾家深知这个道理，只要挤过门口的人墙，车厢深处是有空间的。

她往人墙里钻的时候，感觉到徐晟的手从她手中抽离出来。她回头看，高大的徐晟贴在了她的身后，像护盾一样包住了她。身高一米八的徐晟一伸手，抓住车厢的横杆，用另一只手，扶着顾家的肩膀，向前使劲，顾家就在他热乎乎的手掌劲头里，被推进了车厢。

这是两个人近一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徐晟的手掌扶住顾家肩膀的一瞬间，感受到了顾家身体一激灵。徐晟丝毫没有在意。顾家却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反应。

这是女性身体被异性触碰后的自然反应。紧张、应激。

挤到车厢深处，空间大了，两个人不用再拥挤到一起。他们平行站立在车窗旁，徐晟手抓着横杆，顾家的手握在了身前的座椅栏杆上。

顾家疑惑地看看徐晟，不确认此时的他到底是“儿子”还是“前夫”。徐晟与顾家四目相视，忽然笑了，说：“妈，我觉得我又长个了。你要是够不着栏杆，可以抓着我。”

顾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笑了，问他：“你饿不饿？早饭想吃点什么？下车给你买。”

徐晟不假思索地说：“油条。”

顾家一愣，这个人已经有四五年没吃过这玩意了吧。

下了车，顾家带着徐晟在苍蝇小馆的早餐摊上，大快朵颐。徐晟一口气干掉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他吃一根，掰了一根。他把掰成小块的油条泡进豆浆碗，一边喝着豆浆，一边把浸满了豆浆的油条块吸溜进嘴里，嗦螺着，咀嚼着，吃的那叫一个香。

从夫妻变母子，顾家觉得，徐晟这个傻儿子，比当老公的时候可爱多了。

油炸加碳水，这样的早餐好吃是好吃，可确实缺失营养。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顾家又要了两个茶叶蛋塞进包里。

徐晟舍不得最后半根油条，虽然被顾家喊着站起身，还是边走边吃。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最后一段油条正好下肚。顾家在写字楼玻璃大门的反射中看见邋遢的徐晟，双手扎着，油乎乎的，也不知道该放哪。嘴角还有油渣。

顾家觉得有些心酸，堂堂一个创业有成的老板，几天前还光鲜亮丽、意气风发，谁能想到，一个意外就能把人打落神坛。

不幸中的万幸，是人还活着。

顾家叹口气，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站在公司门口，扳过徐晟的肩膀，说：“别动，给你擦擦嘴。”

徐晟真听话，站在原地，面朝大门的玻璃，一动不动。

穿着平底德训鞋的顾家命令他：“哈着点腰，我够不着你。”

徐晟也在反光的玻璃大门里看见了顾家伸长了脖子和手臂给自己擦嘴角的样子。他嘿嘿一乐，缩了上半身，由着顾家收拾自己。他笑着说：“妈，我现在比你高了一大截。”

顾家哭笑不得，命令他说：“一会儿进公司不许叫我‘妈’，谁要是问你，你就说是跟我来实习的学生。要不然，我天天带你上班，老板非扣我钱不可。”

噢！徐晟没有反抗的余地。

工位上，小金已经先一步到了。在顾家的组里，小金住的最远，从租住的小区到公司，有30公里，要倒两班地铁，还要再坐三站公交。小金从一进公司就住在那个小区，三四年了没有搬过家。有时候加班太晚了，公司的打车费只报销50块，顾家就会给她补上。

这时，小金通常会在第二天带一杯咖啡或者奶茶，送给顾家。

顾家和她说过，大家都是同事，不用分的那么清楚。可小金自有一套逻辑，她虽然是组里薪资最少的，可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小金的名言是：人情比人民币贵。

顾家问过小金，反正也是租房子，为什么不住的近一点？省下通勤的时间不好吗？

小金却不这么想。

她就是要省钱，和省钱相比，时间和距离都不是问题。有了足够的钱，才能过上想过的生活。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顾家问她。

小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现在还没想好，可不管什么生活，都得先有钱。所以，一定要趁现在赶紧攒钱，万一哪天想出来了，可钱还没攒够，那就悲剧了。”

爱攒钱的小金为了躲开地铁早高峰的洪流，通常会早起、早出门。早上7点，上班族起床出门，她已经开始换乘第二班地铁了。8点之前，不出意外，她会坐在公交车上。如果公交车上人挤人，她就索性步行走过三站地，顺道还能买到便利店里打折做活动的早餐。

公司9点钟上班，最晚8点20，小金就能打完卡，在座位上悠闲地磨一杯打折咖啡豆，或者追一集剧。甚至可以再补一个美容觉，美美地小憩半小时。

不过，眼下的小金却没有了悠闲的心境。她泡了一杯挂耳咖啡，端着满是热咖啡的马克杯，在工位间逡巡。

顾家和徐晟走进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顾家喊她，小金才回过神来。她有点慌乱，对顾家说：“顾姐，今天是不是就要出结果了？”

顾家把包扔到桌上，打开电脑，等着屏幕闪亮。徐晟无所事事地站在她身边，跟一堵墙似的，让本来就不大的工位显得更加局促。顾家把自己的水杯递给徐晟，指着头一天他坐过的位置，说：“你去水房给自己打杯水，还坐在那，自己玩去吧。”

徐晟乖乖照做。顾家打开邮箱，刷新收件箱，并没有新的未读邮件。她转过头对小金说：“再等等吧，现在还没有消息。”

小金有点沮丧，颓废着脸，说：“我这几天都没睡好，天天去招聘网站上看，我现在这个资历很难找到好工作，只能去干文秘、前台或者销售。怎么办啊顾姐，我钱还没攒够，工作就要没了。”

顾家还没说话，一个年轻的男声传过来，愣愣的，语气直来直往，说：“顾家在吗？”

顾家从座位上站起来，越过齐胸高的格挡板，站起来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长腿帅哥站在门口。戴着口罩，五官看不出轮廓，只能看出是个单眼皮男生。腿是真长，身材黄金比例，肤色白的发亮。

“哪来的小鲜肉？！”顾家心里嘟囔着，嘴上客气地打着招呼，说：“我就是，您哪位？”

小鲜肉走过来，摘下口罩，面对着顾家，露出了一张英俊，但是一点都不让人亲近的脸。鼻子挺高，但是棱角太清楚，跟用金属削过似的。眉眼之间表达出来的表情，就是睥睨一切。也包括眼前的顾家。

他说：“HR让我今天来找你报到。”

顾家没反应过来，啥意思？是公司招新了？她们组自己的饭碗还不一定能保得住呢，咋还能来新人？

小金却一个激灵从座位里跳起来，跑过来问小鲜肉：“你是新入职的员工吗？”

小鲜肉说：“不是，我是来实习的，人力让我跟你们组。”

顾家刚想说，一个实习生，口气怎么如此硬气？跟谁欠了你八百万似的。可没等她做出什么反馈，小金大叫了一声：“顾姐！是不是咱们不会被裁了？”

顾家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小金拉开站在她和顾家中间的小鲜肉，激动地抱住顾家的肩膀，说：“姐姐你想啊，要是咱们组被裁了，公司怎么还会给你派实习生啊！”

有道理！

顾家刚要问小鲜肉什么来路，怎么回事，她挂在电脑上的微信就响了。是HR，让她去人力办公室。现在，马上。

电脑上时间显示为9：05，职能部门果然准时准点出现。9点钟打卡，9点5分开始工作。没毛病。

小鲜肉被小金扒拉了一下，不高兴地又站回原位，正式地面对着顾家。顾家此时眼里哪还有他？又下意识地把他扒拉开，跳出工位，跑着去HR办公室。

小鲜肉很不满自己在这个早上的遭遇。公司给他分配的这是个什么组啊？两个女人都神经兮兮的，看样子整个组还要被裁撤了。那自己还怎么实习啊？这学分找谁要去？

可现在，没人搭理他。他想问都不知道找谁。

他追着顾家的背影喊：“你们组里还有正常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