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PUA
赵芳菲一个人跑到咖啡馆里,享受着看似美好的单人下午茶时间。
一杯美式,一块山楂蛋糕。赵芳菲独自将它们端到木桌上,却迟迟没有动嘴。
时间一下子慢下来,没有了那些催着上版、送审的稿件,没有密集的采访安排,没有出差、写稿,可赵芳菲却轻松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慌的。
不是因为监察室的什么调查。对于这种没来由的举报,赵芳菲根本就不把它放在眼里。杂志社的其他同事也被这种莫须有的邮件、举报信举报过,监察室查一查,没有定论的也就过去了。
赵芳菲被停职的时候,身边就有同事安慰她,说:“你就当是放了个假。不然,你平时想休假‘西太后’都不批准。”
赵芳菲的心慌完全来源于这几天自己的“赋闲”。
赵芳菲上班的节奏,就像是唱摇滚。她干的这一行,总是在急行军一般的快节奏上。就像是摇滚乐队的主场,一开场就要嘶吼,没有什么铺垫。
现在不唱了,身边的环境不再是噪杂喧嚣,可她自己的心却慌了。难不成,真被“西太后”说中了,不是工作需要自己,而是自己需要工作?!
一想到这个,赵芳菲就恼火。都停职了,脑子里还都是“西太后”,难道自己真的被她洗脑了?还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她逼着自己,喝咖啡、吃甜品、刷短视频。赵芳菲和自己赌气,就是要挥霍掉这个洒满阳光的午后,就是要远离工作,什么都不想,做一天无所事事的闲汉。怎么了?!
打开手机上的APP,赵芳菲点开了自己关注已久的博主账号。她只看美食和旅游。美食看了可以立刻操作,在家做,去顾家那里做;旅游就只能看看,过过眼瘾。
赵芳菲突然想要出去,想要去大理,面朝洱海晒太阳,去徽州住民宿,去成都看熊猫花花。
就在她看的高兴,都开始查机票的时候,电话响了。来电显示:西太后。
赵芳菲没等响到第二声就接通了。这可不是她以往对待“西太后”的习惯。这要是搁在平常,不响个十声八声的,她才不接呢。
“西太后”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是那么尖锐贯耳。她说:“亲爱的,你的稿子到哪了?系统里怎么没看见你送审?”
这句话,问的赵芳菲火从心头起。
赵芳菲原以为“西太后”作为自己的领导,是来告诉她事关她名誉清白的好消息,给她平反昭雪、道歉抚慰。哪怕,关心问候也行啊?就算是走走过场、摆摆样子,也要装一装吧。
没想到,“西太后”不仅对赵芳菲的处境熟视无睹,还居然在这个时候催稿!作为领导,她难道不记得,赵芳菲本人被停职了吗!
赵芳菲深吸一口气,对电话里的“西太后”说:“领导,我还在停职中。”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一个停职的人,你还催我工作、交稿,还有没有人性?
“西太后”一点都不尴尬,而是义正言辞地说:“亲爱的,停职是暂停你新稿件的采写工作,可是你这篇稿件,是停职之前就应该写好交稿的。杂志社在等着出刊,你可不能错上加错啊!”
赵芳菲简直快疯了!她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在这一瞬间,赵芳菲忘记了自己身处在咖啡馆的公共空间,她完全不管不顾地对着电话吼了出来:“停我职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放!一句话都不肯替我说,现在想起来催我干活?!是你没人能使唤了吧?我告诉你!老娘不干了!”
“西太后”也不含糊,咄咄逼人:“你不干,有的是人抢着干!稿子没交,你辞职我也不批。监察室不给你结论,你现在不干就等着被开除。你自己看着办!”
两个女人隔着电话对吵,咖啡馆里的人都看向她。营业员从柜台里才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干预一下。赵芳菲情绪激动之下,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量和举止已经对公共空间造成了干扰。
工作十几年,很久没这么激动了。她从咖啡馆里夺门而出,咖啡桌上的甜品只吃了一口。咖啡还有大半杯。赵芳菲顾不上这些,她要赶回杂志社,为自己讨个说法。
下午2点多,杂志社里刚开始“上人”。上午出去采访的,陆陆续续回来了。头一天夜里熬夜写稿子、编稿子的,睡到中午也得来社里干活了。
赵芳菲平时不施粉黛,穿着休闲。只要是在社里干活,她恨不得都穿拖鞋。这个办公环境,不值得她打扮自己。今天却不同,因为停职在家,又陪着顾家去见投资大佬,赵芳菲特意化了淡妆,穿着小西装,里面的黑色针织高领衫上,还佩戴了一条亮闪闪的项链。
她整个人都是精致的,但却满面怒容、气势汹汹。同是采访部的男同事,很少见赵芳菲这副装扮,看见她进来,还有心和她开个玩笑,张嘴说了一句:“呦呵,休假在家就是气色好,人都漂亮了。”
赵芳菲一甩眉毛蹬了他一眼,让他生生把下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赵芳菲径直走向“西太后”的办公室,目不斜视,身边走过路过的人忍不住纷纷避让。尤其是那些睡眼惺忪,还没有完全醒来的同事,被她一阵风一般地带醒了。整个办公区的人都感觉到了:有杀气。
大家眼看着赵芳菲门也不敲、推门就进入到“西太后”的办公室。没有好事之徒围上去听窗户根儿,相反,大家都很默契地投入到自己手头的工作里。只是,眼睛看着电脑手机,耳朵却支棱着,听着那边的动静。办公区里安静地像是没有人存在。
“西太后”就像做好了准备一样,正等着赵芳菲上门呢!
她要是不来,就不是赵芳菲了。要是不急不恼,那更不是她了。推门进来,赵芳菲还没开口,“西太后”先说话:“你来了?三个小时,把稿子提审,我加班看,还来得及发刊。”
赵芳菲的怒火还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到这个办公室,气焰就消解了一些。但她还是坚持说:“我还在停职中,单位要让我工作,必须先给我说法。”
“西太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背靠着老板椅,整个人往后倾仰着,眼神轻视地看着赵芳菲,反问她:“你觉得工作重要还是说法重要?”
赵芳菲有些不理解“西太后”的意思。她执拗地说:“都重要!说法事关我的名誉清白,当然重要。”
“西太后”用丝毫不掩饰的嘲笑口吻继续反问,说:“赵芳菲,你几岁了?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房贷还清了吗?不干这个工作,你会干什么?你能干什么?哪个单位能要你?你理直气壮地说辞职,你现在敢写我就敢签。
咱们单位可不是大厂,没人赔你N+1。你现在走了,我用你的成本能招两个大学生,比你听话,比你好使,还比你事儿少!
你真以为我差你这一篇稿子?!我和你说过没有,停职,是暂停你新项目的采访,不是让你不管不顾扔下所有未完成的工作。你一个老记者,难道不懂‘稿子比天大’的道理吗?
赵芳菲,我要是你,我现在最需要捍卫的就是我写稿、发稿、工作的权利,而不是要什么‘说法’!除非你和我说,你那篇稿件就是有问题,禁不起调查!”
赵芳菲脱口而出:“我没问题!爱怎么查就怎么查!”
“西太后”提高了声量,说:“好!那你让组织去查!结论早晚会出,但你现在给我摆烂,就是在主动缴械投降!他们说你有问题,你就有问题?我要是你,让我停职好啊!我天天来上班。
不就是不采访吗?谁不让你进办公室?谁不让你写稿子?谁不让你做策划?如果你这么干了,有人阻挠,你来找我随便你骂!我也跟你一起骂!我看这个地方谁能骂过我!”
这一顿输出,把赵芳菲说愣了。进来的时候明明自己气焰满满,怎么几句话下来,自己就甘拜下风了呢?
这间办公室,是什么风水?
“西太后”调整了姿势,干脆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她保持着和赵芳菲的距离,换掉了之间的疾言厉色,换上了一副邻家大姐的神态,语重心长,又满怀爱心地说:“亲爱的芳菲啊,你一定要珍惜现在的岗位,要对自己的工作保持毫不动摇的热爱。
这不仅是你的事业,还是你的信仰。你的每一篇稿件都是你人生的作品,你怎么能在遇到小小困难的时候,就轻言放弃呢?
你必须矢志不渝,对事业保持永远的敬畏心,保持永远的好奇心。你一定要记住你第一天当记者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不是工作需要你,是你需要工作!”
赵芳菲像是被灌了迷幻药,懵懵地从“西太后”的办公室里出来。她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要在三个小时之内完成稿件,要提交审核。一定要让这篇稿件顺利刊登在新一期的杂志上。要让写着自己名字的稿件替自己说话,告诉身边的人,告诉读者,告诉每一个采访对象,自己是清白的,更是强大的。
赵芳菲从来没有用这么快的速度写完一篇稿件。以往,即使所有的采访都在脑子里,即使已经完成了写作大纲,但在动笔的时候,她也总会犯拖延症。在家里写稿,不刷几集剧就写不下去。3000字的稿子,下午开始动笔,拖拖拉拉,不到后半夜绝对写不完。
顾家在借宿她家里的时候,都看不下去她的拖延症。知道她有稿子要写,顾家就会很操心,三番五次过来催她,说:“别看剧了,赶紧写吧,天都快亮了!”
现在倒好,赵芳菲连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都没带,随便找了个行政的电脑,从云盘上调出自己的采访提纲和素材,坐在犄角旮旯就埋头写稿。
写到了天黑,写到了旁边的人都下了班,写到忘了吃晚饭。赵芳菲自己校对完最后一个字,按下电脑上的提交键。在她身后不远处,“西太后”的办公室电脑上传来了清脆的“滴滴”声。她知道,稿件已到达。
拖着又累又饿的身子骨,赵芳菲走出杂志社。大街上已经华灯初上,下班、回家的行人把身边的气氛搞得热闹又匆忙。稿子交完了,“西太后”很满意,又是满口“亲爱的”。俨然不是几个小时前指着她大骂的那个人。
但是,对于她目前的处境,“西太后”仍是没有任何解释和说法。
赵芳菲突然觉得很孤独,想哭。
明明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份委屈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羞辱。赵芳菲试图复盘,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西太后”说的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顾家就像是和她有心灵感应似的,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来家里吃晚饭。中午顾家赶回公司,猜测赵芳菲自已一个人也没有吃午饭的兴致。
赵芳菲几乎是带着哭腔答应了。她进了顾家的门,眼泪就下来了。
顾家今天想减脂,又想吃辣,就买了青菜和瘦肉,用番茄汤煮了。家里有小米辣和蒜汁,顾家又配了贵州的干辣椒粉和蚝油,调出了蘸料。她煮菜的时候就给赵芳菲打了电话,外面乱糟糟的,厨房里开着油烟机,顾家并没有在电话里听出赵芳菲的异样。
进了门的赵芳菲第一件事是跑到餐桌上拿纸巾,又是抹眼泪又是擤鼻子。顾家手里还端着蘸料,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安慰她,还是先放下手里的碗碟。
一天没吃饭,赵芳菲真饿了。她止住眼泪,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向顾家倒苦水。她说话快,但是逻辑清晰,言辞精准。顾家没见过“西太后”,赵芳菲就给她学,像不像三份样,顾家对闺蜜口中的这个领导又加深了一层印象。
顾家安慰赵芳菲说:“你就是被她洗脑了,跟那些进了传销组织的人一样,她说什么你都跟着她跑。”
赵芳菲承认顾家的分析是对的。可是,她对顾家说:“你真的想象不到,‘西太后’真有这个本事,我就是不知不觉地被她带偏了。我跟你说,我现在不是委屈,我是生气。我觉得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我们同事不一定怎么笑话我呢!”
顾家安慰她,说:“有些人就是有给别人洗脑,PUA别人的能力,不服不行。比如徐晟。我到现在都觉得,他说我的那些都对,我现在的这个处境就是被他说中的……”
正说着,遛狗回来的徐晟进了门。他看了一眼赵芳菲,没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喊赵芳菲和刘阳子“阿姨”,从心底就抵触。
他走到餐桌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对顾家说:“你这饭看着就难吃!”
顾家还没来得及说话,赵芳菲先火了,她积攒了一路的邪火终于有地方发出去了。她冲着徐晟吼:“不爱吃别吃!谁也不欠你的!有本事自己做!”
徐晟被赵芳菲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嘟囔着说:“自己做就自己做……”说完,真地进了厨房。
赵芳菲在他背后提高了音量对顾家说:“你就这么惯着他?都多大了,要吃要喝,还对你喝来呼去,你必须给他立规矩,好好管管他!”
每句话,赵芳菲都说的语带双关。顾家当然听得懂,徐晟却是听不懂。他进了厨房,看见冰箱里有鸡蛋挂面,有番茄,还有虾仁和馄饨,就把这些食材整合了一下,煮出来一小锅番茄馄饨面。
两只鸡蛋,鸡蛋清用来裹着虾仁,用热油炸了;鸡蛋黄直接就煎成蛋饼,放在馄饨面里。
这一锅端上桌,顾家和赵芳菲都忍不住地看,香味飘的满屋都是。赵芳菲悄悄问顾家:“他会做饭?我怎么记得你们家一直是你做饭?你不是说他不会做吗?”
顾家苦笑着说:“他会做,而且做的挺好吃的。之前都是被他骗了。这些日子,可能是血脉觉醒了。别的都忘了,小时候学的做饭的手艺居然还记得。”
赵芳菲愤愤地看着徐晟。他把锅端到餐桌上,自己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夹了几个炸虾仁,端着碗回小屋吃去了,把餐厅留给顾家和赵芳菲。
顾家此时的手机接收到了微信。顾家一手扒拉着手机屏幕,一手捏了个炸虾仁放进嘴巴。她对赵芳菲说:“赶紧趁热吃,真的挺好吃的。”
赵芳菲也下手拿。顾家看着手机说:“呦!人家季总真帮我联系好了,让我去找这家公司说方案呢!”
赵芳菲看了看季麟发来的信息,突然大声地、没来由地对着徐晟没有关的房门说:“你说,这个季总是不是看上你了?我觉得吧,他对你真挺好的。你单着也是单着,要不要和他试试谈个恋爱?”
顾家放下手机就给了赵芳菲一下,说:“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是你的朋友,还有老婆有孩子,不许你胡说八道!”
赵芳菲用手指竖在嘴边,发出“嘘”的声响,悄悄冲着徐晟的位置努嘴,对顾家说:“我是替你试试,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是好了还是在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