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求教

停职期间的赵芳菲无所事事，强拉着顾家，非要去见她口中说了几十遍的“靠谱投资人”季麟。

拧不过她，顾家答应了。闺蜜的一番好意，顾家当然心存感激。她只是对自己的项目没有信心，不想因为自己的半吊子产品，影响了赵芳菲维系的关系，让朋友为难。

这年头，求人是最难的。难的是，张了口，用了人情，却还不上。

去之前，顾家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地对赵芳菲说：“我这个项目是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人家要是看不上，你可千万别勉强。不然，伤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可真担不起。”

赵芳菲批评她，说：“你以为人家投资人是我们家亲戚啊！我让人家投人家就投？你放心，我没这个本事。我要是有这么撑腰杆的亲戚，我头一个让他把我们杂志社买了，开了‘西太后’，省的我被这帮人欺负！”

赵芳菲让顾家放平心态。去见了，不一定能成；可要是不见，一定不成。再说，就算人家对顾家的项目没兴趣、不看好，能和专业的投资人请教请教，总没坏处吧？做互联网产品，哪有闭门造车、坐井观天的呢？

这几句话最终说动了顾家。

这几句话说到了顾家想心坎上。

宠宝公司里不是没有优秀的产品经理，也不乏营销高手，但是没有人肯真心帮顾家。她不是没找人虚心请教过，请人家喝咖啡、吃饭，全都试过了。一句实实在在的有效建议都没听到。

大家都是同事，面子上的礼数全都给足。几个人坐在一起骂公司、聊八卦，劲头都足得很。可是一说到产品，人家就是一句话：“挺好的呀！”

再往深里问，人家就说：“这产品有可行性，就是需要市场验证，跑出来就好了。”

问了四五个人，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顾家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仔细想想也是，大家身处在同一个竞争环境里，互卷还来不及，谁会真心实意帮你呀！你做不成，人家少个竞争对手；你要是做成了，人家的生存环境就更艰难。

谁会去帮助竞争对手提有效建议呢？人家想的是，我敢说，你敢听吗？

如果有个内行人，和自己没有利益关系，还能实事求是、知无不言、一针见血地提出意见建议，当然是个大大的利好。

顾家认真地准备了PPT，还带了个小礼物——用橘座梳下来的猫毛，制作的一只橘猫摆件。摆件和橘座长得几乎一样，惟妙惟肖，就是比橘座小了好几号。

这是顾家自己花钱在网上找的手作工作室，为橘座做的。

季麟的公司在一座有点年头的写字楼里。和金融街、外滩那些光鲜亮丽的建筑相比，这座写字楼的外貌看上去太朴素了一些。

没有整面的玻璃幕墙，也没有厚重的石材外立面，一座南北向的高层楼，颜色是深咖色，不同于现在流行的灰色、米色，很有20年前的时代感。

赵芳菲带着顾家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了11层的按键。电梯门打开，通透的楼道里干净整洁，地面墙面都保养的很好，层高也比当下的写字楼高一些，让在里面办公的人觉得不压抑。

滑动的玻璃门开着，赵芳菲走在前面，对门后前台的姑娘说：“我姓赵，约好了来见季总”。

季总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桌子，一个沙发，一个树根随型打造的茶几，桌子后面有一排三架书架。办公室里阳光很好。

一个穿着体恤衫的中年男人，满头短发都是灰白色的。低着头，坐在桌子后面的办公椅上，对着手机屏幕，蹙眉。他双手握着手机，敲敲打打。显然是在回复消息。

看见这一幕，顾家的第一个反应是冒昧了。人家在回信息，即使她们看不见，但身边有人，也会有被干预隐私的不适吧。

顾家一只脚迈进办公室，另一只脚却犹豫了。正要往后退呢，赵芳菲的招呼声已经说出了口。她说：“季总，我们来了。”

花白头发的男人抬起头，先映入顾家眼帘的是他脑门上的抬头纹。他皮肤有点黑，脸上有褶子，五官周正，鼻梁硬挺。他身后的椅子背上，搭着一件休闲西装外套。

男人站起身，抱歉地笑笑，对赵芳菲说：“抱歉抱歉，正在回信息，都没看见你们进来。坐吧，喝点什么？我这有红茶和咖啡。”

赵芳菲一点都不见外，拉着顾家就坐在了办公室里的黑色皮沙发上，对男人说：“季总，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的顾家，我大学同学，也是好朋友，现在是宠宝公司的产品经理。我上次和你提过她的项目。今天面对面地想听听你的建议。”

顾家从沙发里站起身，客气地和季麟打招呼，说：“常听芳菲提起您，今天我冒昧地来，给您添麻烦了。”

季麟伸出手，顾家也伸出右手，两个人短暂地、礼貌地互相握了握手。

季麟正式地打量着顾家。比肩的长发，没有扎起来，也没像赵芳菲那样挽成个丸子。一件灰色的针织开衫，扣子在阳光的反射下，有点闪。仔细看了，是贝壳做的。

黑色的小脚裤和黑色的裸靴一色下来。站着的时候，双腿都是黑色，显得修长。坐下去，顾家的脚踝处就露出两寸皮肤，白皙的发亮。

季麟把目光从下面挪到上面，不好意思地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为何会把目光聚焦到人家的脚踝上。

赵芳菲没有意识到季麟小小的尴尬，她问季麟：“季总，有水吗？我们俩走过来的，渴了。”

季麟又重复了一遍，说：“有，矿泉水，咖啡和茶，你们喝什么？”

赵芳菲看见了落地窗边的柜子上摆着咖啡机，说：“你们聊，我自己来。”她不见外地递给顾家一瓶矿泉水，然后，又熟练地过去摆弄咖啡机，一看就是来了不止一回。对季麟办公室里的设备很熟悉。

季麟也很自然，说：“那你搞吧，还是你上次喝的咖啡豆。不过我这里没有牛奶了。”

赵芳菲背对着他们说：“没事，我俩都喝黑咖。”

季麟看着顾家微笑，顾家赶紧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对季麟说：“耽误季总时间了，我长话短说，把我的产品模型给您介绍一下。”

顾家坐在沙发上，季麟坐在她对面，两个人的位置很难同时看到笔记本电脑。季麟很自然地走过来，和顾家并排坐在沙发上。顾家见状，稍微往自己的外侧挪了挪身体，自然地把包放在了两个人中间。

季麟对这个举动莫名感到舒适。顾家下意识的动作表达了她和他不熟，很自然地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季麟在这个小动作中感受到了顾家的矜持和骄傲。

笔记本电脑上，顾家的PPT一页一页地展示。她不徐不疾地讲述着自己这个产品的全貌，让季麟有一点点惊讶的是，每讲完一两页，顾家就要阐述一个自己产品的缺点。

顾家说：“现在的推广中，我发现这个产品最大的痛点是用户的刚需性不强。宠物主人对于宠物交友这个服务没有刚性要求。他们大多不太在意自己宠物的社会化交往，从这一点上说，我们的产品意识有些超前。”

下一页打开，顾家阐述了产品功能和运营方案，在提及变现逻辑上，顾家又一次自己给自己揭短。她开诚布公地说：“至于变现，实话实说，我目前还没有找到直接有效的变现方式。

时间太紧迫了，我需要在运营和实践中去摸索。我知道，这是这个产品最大的硬伤。也是我今天来，最想听听您给出的意见。”

做好了两杯热美式的赵芳菲端着咖啡过来。两杯咖啡，每一杯都套了两个纸杯，不然太烫手了。

饶是这样，赵芳菲快步把咖啡放到木根茶几上，还忍不住把双手去搓耳垂。她对顾家说：“我都听不下去了，你这是介绍项目还是给自己砸场子来了？”

顾家不好意思地笑笑，对赵芳菲说：“你和季总关系这么好，我不能坑了人家。”

赵芳菲一屁股坐在了季麟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在顾家和季麟对面。她捧起一杯咖啡安慰顾家说：“季总那财商，要是能让咱俩坑了，咱俩也可以创业开公司去了。”

季麟哈哈笑着说：“没有没有！不过，顾小姐，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来见风投的产品经理。”

顾家也笑了，说：“我知道自己不专业，我的产品也算不上优秀。但是，这确实是我自己想做的东西。”

季麟认真地看完了笔记本电脑上的每一张PPT。顾家把电脑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上，季麟就保持着一个姿势，探着头，一页一页地看。鼠标在顾家手中，顾家估摸着季麟的阅读速度，凭着感觉帮他翻页。

看完了，季麟对顾家认真地说：“顾小姐，我觉得你的项目的确有短板。你对自己产品的认识很清晰。这个产品现在处于理想化的模式，在市场上短期无法变现，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成为流量聚集的平台，它很难具备话题性。”

“哦！”听到这个结论，赵芳菲比顾家还要失望。

“不过，我觉得这个产品值得一试。”季麟继续说。

赵芳菲又激动了，说：“是吗？你这么觉得？”

季麟不慌不忙地说：“是，但是……”

顾家要听的就是这个“但是”。

季麟接着说：“正如你所说的，这个项目在短期内建立不了变现的闭环，它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宠宝公司的大战略。爱宠要转型做宠物用品的售卖平台，整个公司需要流量和口碑的重塑。

你的产品如果做成了，可以成为宠宝公司的私域流量池，可以做宠物用户的交互聚集地，对全公司的业务是有极大助益的。

但是这个产品本身不能变现。怎么说呢？你们看足球比赛吗？在赛场上，进球的前锋就好比是公司的营销部门，他的每一脚进球都是公司的直接收入。但是在球传到前锋脚下之前，从门将、后卫、后腰、中场……要经历很多环节。

顾小姐，你的产品就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你的产品的价值，取决于最终你能否把球传导到前锋脚下，并且帮助前锋把球踢进大门。”

顾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现在有点激动，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季麟的手，说：“那您能不能指点我一下，我这个产品该往哪个方向去发力？”

季麟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被顾家握住，他并没有抽回来，而是微笑着看着顾家的眼睛说：“我建议你轻量运营。不要投入大规模的成本，不要去和其他平台搞什么流量互补。

你要保住每个用户在这个平台上的停留时间。

换句话说，你现在就要明确，这个平台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做宠主的私域社群、做交互，还是做流量变现？这是两个思路，也是两种模式的产品。你现在就要问自己，你喜欢的这个产品，就像一个孩子，你想把他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面对这个问题，顾家短暂地愣了一下。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傻乎乎的徐晟的模样。她一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居然还握着季麟的手，赶紧松开。

一个动作，顾家不免心率加快了，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啊季总……我太激动了。”

季麟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