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对自己发个狠

一大早，顾家把徐晟带到公司。全组人做好了地推规划，小金还联系了几个社区，大家要分散到社区里，把印着平台二维码的宣传材料塞进遛狗人的手里。

还要央求着人家扫码、下载、注册APP。

全组人都提早到了。

五月下旬，天气开始炎热。今天又是个老虎天，早上九点多，太阳就开始烤人了。几个姑娘都做足了防晒的准备，遮阳帽、黑墨镜，就连米哈，胖胖的胳膊上都戴好了冰袖。小金提醒他：“戴一会儿就脱了吧，回头再给你勒出血栓来。”

只有实习生童夏楠，还是平时的一身装扮。小金好心好意提醒他，问他：“你不用防晒吗？”

没想到这孩子直接就说：“我又不出去。”

乐优看见他就来气，说：“全组都出去工作，你一个实习生倒不去？”

童夏楠倒是情绪稳定，心平气和地和大家解释：“我会和全组一起完成KPI，但是我不会出去做地推。

因为我做了调查研究，目前是APP发展的红海，再用这么基础的地推方式去做推广，效果不可能好，不能帮助我们在短时间内完成绩效。所以，我会用别的方法。”

乐优还要呛他，被顾家拦住了。顾家说：“那正好，你和徐晟就留在公司里。徐晟现在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离不开人，我麻烦你帮我照看他。他也没什么需求，你看着他打游戏就好了。中午饭我会买好了递过来，你想吃什么，我一起给你订。”

童夏楠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说：“腊肠煲仔饭，谢谢，加一杯冰美式。”

米哈忍不住说他：“你倒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童夏楠一脸认真，对他说：“照顾徐晟不是我实习的分内工作啊，我没要求报酬，只要一份午饭，没有什么不合适吧。”

面对这个孩子的直接，顾家倒是觉得很好。

这个社会，人和人之间不用被各种关系裹挟，童夏楠这么做，反倒让顾家觉得轻松，谁也不欠谁的。

顾家带着大家往外走，对伙伴们说：“他说的没毛病。成交。”

进社区的年轻人们忽略了最大的问题。早上十点，这个时间出来遛狗的人都是老头老太太。年轻的养宠人，现在都在上班。

老头老太太倒是不介意和搞地推的小年轻聊天，可是他们并不愿意在手机上下载APP。任凭米哈和小金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几个人愿意配合下载的。

一个牵着泰迪的老太太干脆问小金：“下你们这个玩意，给鸡蛋吗？”

小金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太太是这个反应。她实话实说，告诉人家：“没有。不过您下了这个平台以后，可以给您家宝贝注册，给它找朋友。”

乐优凑过来，帮着小金说：“对对，您家这个宝贝儿是男孩吧？在我们这个平台上能给他找女朋友。”

老太太听了，嘴角撇的都快上天了。她说：“我们家这条老狗都十一岁了，还找女朋友，它答应我都不能答应。当了十几年光棍，眼下要给它找个小母狗，那不是要了它的狗命……”

几个年轻人，烈日之下，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小金看着顾家，问：“姐，咋办啊！一上午了，一共也没十个人下载。”

顾家看看表，对米哈说：“去超市买鸡蛋，凡是下载的，给十个鸡蛋！”

顾家把银行卡掏出来交给小金，说：“拿去！”

小金和米哈互相看了一眼，接过银行卡，去超市。

还别说，一整箱鸡蛋放在社区里，老头老太太就围过来了。米哈用纸笔现场写了个海报，用双面胶贴在自己身上，在小区里极度吸睛。

小金举着用PT板做的二维码，乐优和胡斐教授大爷大妈们如何用自己的手机下载，然后，换十个鸡蛋。

牵着狗的，自然是顾家全组的目标人群。可有鸡蛋摆在这里，小区里一传十十传百，就有老头老太太来问，家里没养宠物的，能不能下载？

当然不能！

您家没有宠物，不能如实注册，没有用户，下载了又有什么用？

可老头老太太不乐意了。有个老头指着米哈身上的海报嚷嚷：“你们这是搞歧视！凭什么只送养狗的鸡蛋？你们知道不知道，养狗的有多可恶！你们看看这院子里的狗屎，还有那遛狗不栓绳的，让狗乱叫的，这你们都不管！还给他们送鸡蛋！我打12345告你们！”

老头这一嗓子，居然应者云集。

这回，顾家和她的小伙伴深深地知道了，原来，不养宠的人比养宠的人可多多了。

领不上鸡蛋的老人家把顾家全组围住，用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压迫这几个年轻人，试图逼着他们把鸡蛋给大家分掉。

顾家和小金，按住这边，起了那边。几个姑娘根本不是老太太和老头们的对手，声音比不过，语速跟不上，他们比手画脚，年轻人却不敢抬起胳膊。

还有人，趁乱就自己下手去箱子里拿鸡蛋。米哈一着急，直接把硕大的身躯压在了箱子上，紧实地盖住了鸡蛋。

这番操作，彻底惹怒了拿不到鸡蛋的老头老太太。

眼看局面就要无法控制，挤出人群的小金一路飞跑，进社区居委会去求援。这个社区是她找同学联系的，同学在街道办事处工作，本以为帮了她一个小忙，没想到，让她们遭受了银发围攻。

居委会的书记带着保安赶来，这才稳住了老头老太太。

社区书记又是吓唬又是哄，答应以后再有这样的公司来社区做活动，一定给大家带东西补偿。本来有几个老太太还有些不依不饶，可社区书记有经验，突然喊了一句：“这都十一点半了，不回家做饭接孩子呀？中午不吃了？”

几个老太太拍了一下大腿，说了句：“干了！老头该骂街了……”顿时，人群作鸟兽散。

小伙伴们没经历过这些，顾家也没见识过老人们的厉害。她自己惊魂未定，还要稳住团队。和她岁数差不多大的社区书记，常年在基层摸爬滚打，对这个场面早已经见怪不怪。

小金反应快，拉着社区书记的手，说了一车感谢的话。她说：“书记姐姐，今天真是谢谢您了，您要是不来，我们非得被他们撕碎了不可！”

书记看看满头大汗的几个年轻人，脸色潮红，蔫头耷脑，如同斗败了的公鸡。她嘱咐保安，说：“帮他们把鸡蛋搬到门口。你们啊，太没有经验。没事了，我送你们出去。”

顾家不忍心给社区添了麻烦，一心要把剩下的半箱鸡蛋留给书记。这即使拿回去，到下一个社区，她也不敢发了。

书记想了想，招呼他们到居委会办公室，坐下喝口水。半箱鸡蛋被送到了社区食堂，书记对她们充满了同情地说：“这样吧，我们也别白要您的鸡蛋。我们同事里也有养宠物的，让他们帮你们下载几个吧。”

小金感动地都快哭出来了。

顾家心里真不是滋味。

她带着全组从社区里出来，找了一家饺子馆吃中午饭。每个人都饥肠辘辘，可是每个人都食不下咽。

顾家强颜欢笑，给大家发餐具，说：“今天的事都怪我，考虑不周。第一是目标人群不精准，第二是准备不足。我对上午的事情负全责，你们先吃点东西，中午回公司休息一下，我们再做计划。”

小金接话说：“是我没对接好，对这个社区我没做调研，不知道住户都是这些没素质的人，怪我。”

米哈说：“怪我，不会好好说话，把那老头惹急了。”

乐优嘟囔说：“还怎么好好说啊！他们就是来抢鸡蛋的，根本不讲道理，你说什么都没用。”

一直没吭声的胡斐突然出声了。她低着头说：“我们都不懂怎么做地推。”

一句话逼得顾家必须面对现实，必须面对自己的短板。

她从工作到现在，无论是当小兵还是带部门，都太顺了。她没跑过市场，没经历过那种伏低做小、低三下四、天天求人的日子。所以，在她的字典里，没有过“危机感”这三个字。

当年进公司，顾家阴错阳差没有进市场部，有运气的原因，也有性格使然。顾家反思自己，这三十多年，好像就没有争强好胜过。

赵芳菲说她是提早进入了低欲望生活区。对房子、车子、衣服、化妆品都没有拥有的欲望。但顾家并不认可，她对生活有要求，并非一切均可“凑合”。她要的是“舒服”。

现在想来，顾家的“舒服”其实是“不受拘束”。

和徐晟生活最开心的那几年，就是因为徐晟忙着要求他自己，对顾家没有设立条条框框。徐晟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成长和事业上，那时的顾家是轻松的。

后来就不同了。徐晟对自己取得的成绩感到由衷的满意。他的事业符合世俗社会对这个年纪的男人的基本评价。他战胜了身边90%以上的同龄人。他的目光开始转向顾家。

徐晟对自己的要求，一点都没有错。顾家非常欣赏和钦佩，她的前夫对自己的那种“狠”。徐晟的拼劲儿和对于自己专业的精进，顾家很钦佩，也很清晰地知道，这样的品格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企及。

敬佩、欣赏，并不等于自己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顾家觉得，自己对于徐晟最大的意义，就是她从未给过徐晟任何压力。她对徐晟没有成功学上的要求。即使一辈子都住在小两居里，顾家都没有什么遗憾。

她对生活的下限有要求，但一点都不追求所谓的“上限”。这是她和徐晟最不一样的地方。

徐晟把顾家看做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对她有一天高过一天的要求。他以为顾家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可以在压力和要求的加持下奋力生长。

可惜，顾家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接受了原生的彼此。顾家以为徐晟会一成不变；徐晟以为，顾家会和自己亦步亦趋。

谁都没有错。

顾家在事业受挫的时候，静下心来想徐晟对自己说过的话，口气自然是难听的，可说话的也是事实。徐晟对自己的评价够精准。或许，他早就看准了，顾家这样的性格在事业上难有建树。所以，他才用那样的方式天天要求她，回归家庭，找到另一个“岗位”。

顾家活了三十多岁，还没和自己发过狠。

看看眼前全组人都很颓败，顾家知道，再不逼自己一把，她和她的团队，就真的成为全公司眼中的“loser”了。丢了饭碗不说，还要在公司里成为失败的传说。

饺子端上桌，顾家说：“我们所有人分下工。小金把联络的社区做成表格上传到群里，你们一人负责一个社区，做宠物数量和宠主情况调研。数据自己去找。

我负责对接宠物医院，做医院的地推方案。小金，你还要帮我做一张表格，以你联络的社区为核心，方圆5公里以内的宠物洗护、寄养店，名称地址联系电话，我要一家一家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