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隔岸观火
“岑兄弟所问,亦是小老儿日夜苦思所在。”吴自勉道,“自去年战枣阳后,节帅声势日盛,又夺安州、占沔州,致有三州之地,俨然江北雄主;赵德諲则是年迈体衰,威望不再,足足一年整,坐拥上万精兵却未得尺寸地,反内耗不断,渐有分崩之势。两相比较,坐视邻近不断壮大,自己颓势尽显,赵德諲当如何思量?”
吴自勉深锁眉头,许久方道:“纳秦宗言入襄州,既可视之为劲敌,亦可引以为强援。若为强援,假借其手谋除节帅,保襄州四邻无忧,亦不为不可!”
岑炳思索良久,点头道:“若我为赵德諲,当行此计策。”
如此一举两得,既向秦宗权示忠心,结其欢心,又去除身侧强邻,端的是好计策。
既然襄州内耗不可止,已无法逆转,那便设法削弱近邻。毕竟强弱之势,本无绝对,只要近邻比我弱,那我便强,便能苟全于这乱世。
与此相比,先前冯子德所言,也太小瞧赵德諲这位沙场老将了……
吴自勉宽慰道:“只是小老儿个人猜测,赵德諲未必会这般想,岑兄弟倒也不必过于忧心。”
岑炳摆手回道:“哪怕对面只是个庸人,亦当把他瞧作聪明人,马虎不得,如此方有万全准备。”
“岑兄弟果如此想,随州无忧矣!”
岑炳再问出第三个问题:曾剑锋为何而来?
若只是借秦宗言之手来驱逐自己,但说服秦宗言出兵随州即可,为何又要来随州?
吴自勉有两重思量:“借秦宗言谋除节帅,只其一,其二,亦可借节帅之手逐秦宗言,这二策但取其一,于赵德諲而言无半分亏损。”
岑炳点头称是:“吴兄所言极是。”
只要他与秦宗言起争斗,赵德諲便可坐收渔利。既如此,襄州何不两方走动,一面劝说秦宗言来取随州,一面劝说岑炳兵出新野,但说动其中任何一方,便稳赚不赔。
此一招,可谓之隔岸观火。
以上只是岑炳的猜测,究竟猜中几何,只待曾剑锋一来,便知分晓。
……
三角眼,倒钩鼻,岑炳从不以貌取人,无奈曾剑锋面相过于阴鸷。
“仰慕节帅大名已久,今终得一偿夙愿,曾某倍感荣幸。”
岑炳回道:“曾仆射(曾剑锋官至大齐尚书右仆射)来踏贱地,随州上下无不面上增光,感怀之至。”
“哈哈,节帅客气。”
“仆射请入座。”
岑炳单手一引,待曾剑锋先落厅下首位,再下位陪坐。
“仆射伴郡王左右,庶务繁忙,竟得空屈尊亲来随州,想必可有甚吩咐?”岑炳当先问道。
“我等同列为官共侍陛下,不敢有吩咐,但多走动互相亲近而已。”曾剑锋先客套两句,再话锋一转,“不过近来确有要事,不得不来劳烦节帅。”
“仆射但管吩咐。”
“汝阴郡王已领兵马五千入驻襄州南新野,想必节帅已有耳闻?”
这曾剑锋倒不怎么绕弯子,开口便直指要闻。岑炳回道:“前番回随州,刚听下面人提及。”顺势又问:“郡王此来,可是郡公向陛下请命,协助并取荆州?”
曾剑锋深望了岑炳一眼,忍不住笑道:“节帅可真会开玩笑。汴宋贼人朱三猖狂,朝廷北面吃紧,郡王坐镇汝州,正可替陛下分忧,怎敢烦劳他来襄州!”
“哦?”岑炳奇道,“既不是郡公相请,郡王如何得来?”
“我等皆大齐臣属,陛下有谕,谁敢不从?”
岑炳问的暗有所指,可曾剑锋也答得滴水不漏,教人无从窥探。
岑炳再问:“不知陛下派郡王来襄州,欲有何为?”
“言道夺取荆州……”曾剑锋似有所思,“某心存疑惑,正好请教节帅。自去年而今,朝廷与北面朱贼三起战事,两番败退,折损健儿数以万计,先后有殷铁林、武昭等十数大将被斩,当此关头,不集全部兵力与朱贼一决生死,反分派郡王领兵马五千来夺荆州,舍近而求远,是何思量?”
这话问的,秦皇帝如何不想集各路大军与朱温决战,不是你家主公与孙儒拥兵自重、不服从调配么?
岑炳唯有故作糊涂:“倒真是令人费解。仆射如何看?”
毕竟拥兵自重的也有岑炳自己,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只有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曾剑锋则单刀直入:“某费尽思量,若想解答其中困惑,只一个道理。”
“何道理?”
“某今日之言,只入节帅之耳,万不可传入他人耳中。”曾剑锋先郑重告之,得岑炳点头允诺绝不外传,而后方道,“依某观来,郡王此番南下,谋取荆州乃假,剪除内贼方是真。唯有如此,才值得陛下置北面战事于不顾,分派郡王领兵马南下。”
而后又谨慎道:“节帅若是不信,便当是曾某故作戏言,不必当真。”
曾剑锋这一番工夫做足,郑重其事,倒教岑炳真信了一二分。
可他接下来一句话,便暴露出此行意图:“为节帅计,不可不早做打算啊。”
“仆射所言内贼,莫非是我?”岑炳故作惊讶,满脸不可置信,“这如何可能!我一心侍奉陛下和大齐朝,从无二心,天地日月可鉴,陛下怎会猜疑我!”
曾剑锋叹道:“某与郡公自是明白节帅忠心,无奈京师遥远,陛下身边又多是小人谗言,构陷忠良,亦未尝不可。”
岑炳仍是难以置信:“再者,某不过一区区山匪,侥幸得了随安之地,于陛下眼里,值几斤几两,就值得陛下置北面不顾,亲派郡王领兵马来图?我是一百个不信,绝无可能,仆射还是莫说笑了。”
“节帅何故谦虚至此!”曾剑锋双眼竖立,看似格外认真,“节帅今升任武安军节度使,领随、安、沔三州之地,麾下健儿无数,粮秣充足,更掌控数十万庶民生死……遍数大齐将帅,几人得与节帅相比?”
既曾剑锋非要这般说,岑炳只有顺他话里的意思:“郡王入襄州,真是冲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