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曾剑锋只以为岑炳已着道，赶紧再添一把火道：“八九不离十。请节帅再细细想上一想，若郡王意在荆州，何不领军直下，偏要停驻新野？新野去枣阳不出百五十里，又居白水上游，若领精兵骑快马，可朝发夕至……可谓昭然若揭。”
“这如何是好！”岑炳“骇”得离席而起，在厅里踱步一圈，又忙上前拜请：“若郡王来图随州，可还有我容身地？还请仆射瞧在同列面上，替某劝阻郡王，新朝方立，正齐心拓展疆土之时，万不可同室操戈，内乱先生……某亦必感念仆射恩德，当图厚报。”
“节帅高看某了，某手无尺兵，无用之人罢了，郡王既听不进郡公良言，又奉圣谕而来，某如何能劝？徒费口舌而已。”曾剑锋眉头紧锁，看似十分为难。
“那该当何办？”
“唯此一法。”曾剑锋靠近岑炳耳旁轻声道，“先下手为强。”
岑炳大惊：“以下犯上，如何使得？”
“当此世道纷扰，节帅缘何拘于旧时礼法！”曾剑锋解释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秦宗言方至新野立足未稳，又新野地狭，粮草不继，节帅若不趁此时下手，更待何时？待他日秦宗言攻来，为祸随州？”
见岑炳迟疑不决，曾剑锋进一步劝道：“节帅可是顾虑蔡州？有些话，我等臣下本不当说，可事已至此，又不得不说。节帅智谋过人，想必早是心里明白，大齐之势必不得长久，我等臣属……宜及早谋出路。”
言罢自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与岑炳手里。
岑炳抽出信笺，不看则已，一看吃惊不小。这封密信竟来自长安，出自大唐朝廷。
再看，又是满头雾水，信末署名几人，侍中朱玫、门下侍郎裴澈、中书侍郎郑昌图……俱非岑炳所知的几位唐王朝相公。唐王朝何时又清洗朝堂，换了宰相？再稍看了两行方知，唐王朝何止相公全换了，连天子亦更换了，新任天子名李煴，原光启天子李儇已成太上元圣皇帝。
岑炳一边读信，曾剑锋在一旁解答疑惑。
田令孜争夺河中盐池无果，反惹得河东、河中两镇兵马闯入关中，兴师犯阙，关中诸镇兵马不能敌，以邠宁朱玫、凤翔李昌符为首诸路关中藩镇纷纷倒戈，甘当河东河中马前卒，调转矛头率先杀奔长安，田令孜携李儇逃亡陈仓、再沿陈仓道逃匿秦岭大山中。既赶跑了天子，再新立一个便是，非但无过，反有拥立之大功，于是朱玫为首炮制了个新天子李煴。
密信内容，朱玫劝赵德諲拨乱反正，重投大唐门庭，如此他又立一大功，云云。
曾剑锋亦在一旁添油加醋，言大唐新皇登基，正根基尚浅，我等此时拨乱反正去投，必得厚赏……
岑炳耐心从头读到尾，先把密信内容记下来，才问：“仆射之意，郡公欲背陛下而去？”
曾剑锋并不回答，单是收好密信，道：“此信干系重大，我既交与节帅过目，想必节帅自是心知。”
岑炳点了点头。
曾剑锋的意思是，岑炳若举兵攻新野，赵德諲已有叛齐归唐之心，自然绝不会援助秦氏，甚至可暗中助力。
然而岑炳为何要攻打秦宗言，就因他曾剑锋一番伶牙俐齿？
曾剑锋的来意已然明了，岑炳也不必再装腔作势，“郑重”权衡再三后道：“今日得仆射告之秦宗言图谋，保随州万全，岑某万分感激，然兴兵犯上之事干系重大，且容某再思量几日。”
“时不待人。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啊。”曾剑锋楞得半晌，他费尽思量苦劝半日，竟得来一句“尚容思量”，自是不甘心。
可又如何能劝得岑炳上当？岑炳只满脸纠结：“事关随州安危，恕我不敢擅断。还请仆射见谅。”
话已至此，不可再劝。
末了，曾剑锋唯叹道：“希望节帅能早日决断吧。”
“谢仆射及郡公挂念，待某下定决心后，必及时告之襄州。”
“也罢。某在襄州坐等节帅消息。”
曾剑锋言罢告辞。
岑炳令人呈上早备好的礼品，再一路送至随州城外。
分别际，岑炳指着满车礼品中几物道：“其中几味名贵山药，乃是听闻郡公身体不适，我特备于郡公，烦请仆射转呈。某一片苦心，祝愿郡公早日康复，再现壮年时沙场风采。”
这几句话里有话，听得曾剑锋很不是滋味，勉强挤出笑脸：“某代郡公谢过。”
而后匆忙行去。
并非岑炳的话有多难听，而是正言中了襄州症结所在。
是啊，郡公老了。近一年来襄州变故丛生、诸事不顺，皆因郡公年事已高，又满身固疾，再不能亲领大军，亦无力约束虎狼部将。
再反观岑炳，方二十三四，正年富力强。
又联想起来随州一路见闻，随州各地民生俨然，百姓衣食无缺，又四处招抚流民内迁，愈发人烟阜盛；襄州各地动乱不止，劫掠日盛，百姓逃亡日盛，成片土地荒置，满目苍夷，不知何时得止。
此消彼长，他等赵氏僚属，不知还能安居襄州几何？
眼看曾剑锋一行远去，吴自勉方靠过来，与岑炳并排而行：“曾仆射来说了什么？”
岑炳笑回：“不出吴兄所料。”
“果真是劝说随州攻新野？”
“管他如何说，不予理会便是。”
“节帅明鉴。”吴自勉道，“既不出你我所料，那襄州派出的说客，可不只来随州，还有新野那头……恐怕也得有所准备。”
“这是自然。”岑炳点头应道。
……
庐州。英雄厅内。
英雄厅即庐州衙府前堂大厅，自杨行愍据庐州，更名英雄厅，以示不忘众兄弟扶持之力。诸“英雄”也时时于厅内聚议要事。
今日所至，有杨行愍、田頵、刘威、蔡俦、李神福、朱延寿、袁袭、徐温等十二人。
“田二哥欲兴兵黄州？”杨行愍问向田頵，点出今日召集众兄弟所议之事。
厅内亦一阵小声嘀咕。兴兵是常有事，可不往扬州，而往西向黄州，却是大出意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