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当前,产业集群作为一种高效率的产业空间集聚经济现象,如同“空气中弥漫的创新气息”被广大学者、政府官员和企业认可和熟知。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使网络化协同创新、群体性技术突破、集群化产业布局成为产业发展大趋势,产业生态和产业集群日益成为竞争的焦点。推动产业集群化发展、培育和发展高水平的产业集群在引领产业和技术发展、打造竞争优势方面的作用越来越突出。产业集群已经构成了全球经济的基本空间框架,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更多地表现为区域的竞争,而区域核心竞争力则往往集中在它所拥有的产业集群之中。
制造业历来是创新最为集中、活跃的领域,制造业发展质量和效益直接体现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生产力水平,从根本上决定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综合实力和经济地位,是区别发达国家或地区同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的重要因素。先进制造业集现代科学技术之大成,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它在技术和工艺、制造模式和产业组织方式、产业附加值和带动性等方面具有独特特征。发展好先进制造业,是夯实物质文明基础,引领生产力变革的关键所在;而推动以新能源、新材料、电子信息、高端装备、生物医药等为代表的先进制造业集群化发展,加快在先进制造业领域培养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产业集群,则是一个国家建设制造强国、塑造国际产业竞争新优势的重要途径。
在我国制造业由大变强的关键时期,在中国制造走向中国创造的关键节点,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首次从政策术语层面提出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概念,并将培育与发展先进制造业集群放在战略高度予以推进。这项政策术语的提出有着产业集群理论的坚实支撑,以及我国产业集群和先进制造业发展的探索实践基础。在现有的学术研究背景下,我们需要聚焦政策术语提出的背景、目的及实现路径,对其进行学理性解读,同时基于自身实践去进一步丰富相关理论体系,从而进一步指导政策实践。
总体看,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概念以后,学术界对此并没有投入太多的关注,更多的是将先进制造业集群视为一种基于先进制造业领域的生产性产业集群,用传统的产业集群理论去解释先进制造业集群化发展的现象,尚未深入研究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内在机理、驱动机制、发展路径等。
回顾我国改革开放40多年的历史进程,政府引导建立的各类产业园区和市场主导的专业化产业区(专业镇和专业县等)的产业蓬勃发展,有力助推了工业化发展进程,探寻出一条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源于发达国家的产业集群理论应用于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实践时,需要更深刻的理论指导。基于工业化实践所形成的中国特色产业集群理论,将是中国特色工业化发展的生动诠释。党的二十大提出加快推进新型工业化的战略部署,这将使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得到深入推进。我们需要把经典产业集群理论与我国实际相结合,与我国先进制造业和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相结合。
不得不指出的是,受限于对先进制造业集群概念内涵、功能定位的认识,现有产业集群理论研究面临瓶颈,尚未触及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全貌,相关实证研究也有所欠缺。因此,我们需要将先进制造业集群纳入经典产业集群理论体系,结合我国近年来的实践,拓展和丰富中国特色产业集群理论,探寻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的中国路径,使产业集群研究逐步回归本源。具体到切入点,笔者认为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先进性是拓展产业集群研究宽度的关键。
产业集群是不断发展的,先进性是引领产业集群发展的动力。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蓬勃兴起,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加速与制造业深入融合,材料科学、生命科学加速发展,催生出智能制造、绿色制造、服务型制造等新型生产制造模式,涌现出大规模个性化定制、网络化协同、智能运维等新业态、新模式,促进了增材制造、虚拟现实、信息通信、新能源汽车、工业机器人、智能家电等先进制造业的发展。现有的产业发展形态、制造模式、组织形态已经较原有产业集群理论研究发生较大改变。据此,只有做好产业集群先进性研究,才能把握先进技术、制造方式、服务模式、组织方式变革趋势,在发挥产业集群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的同时,加速集群创新外溢和技术扩散,形成产业集群竞争新优势。
第二,网络化是回归产业集群研究本源的核心。
产业集群是各行为主体“结网和互动”的组织网络,是企业、科研院所、中介组织、政府机构等行为主体在业务合作、资源交换、信息传递活动过程中互动交流关系的总和。但是在稀缺资源(创新资源、市场资源、人力资源)的影响下,这种网络结构以不对称联系和复杂网络为主要特征。当前,数字经济的发展加速推动产业组织的发展与演化,从根本上改变了产业组织运行的规则与逻辑,并深刻地影响着集群组织网络的运行效率。因此,认清产业集群生产的社会嵌入性、网络关系的复杂性,推动产业集群“结网”、强化网络治理、实现集体行动和提升集体效率依旧是当前和今后产业集群研究的核心。
第三,融合化是探索产业集群研究方向的重点。
经典产业集群研究的是,企业和机构在地理空间上的高度集聚,基于产业的专业化分工和行为主体的互动合作带来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并最终形成创新经济的问题。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进步和深度应用,平台型组织、生态型企业的崛起正促使产业分工降低对地理空间邻近的依赖,而突破地域限制、专业化分工及整体协作的虚拟产业集群逐渐成为一种新形式,产业集群的线上(虚拟空间)与线下(地理空间)的融合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命题。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倒逼产业由水平分工向垂直整合转变,水平分工的横向联合和上下游紧密协作的纵向整合的产业链集群发展迎来新机遇。推动产业集群发展,愈发需要面对逐渐模糊的产业边界,激发跨行业、跨领域的交叉融合优势。具体谈论某一细分产业形成的产业集群只会流于形式,多产业融合的产业集群才是发展重点。具体到产业生态,更需要探索产业链融合发展新机制,促进产业链与创新链、资金链、人才链的耦合发展,形成产业集群的“化学效应”。
与理论研究相对应,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政策实践已相继开展。自2019年起,工业和信息化部深入实施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专项行动,组织开展全国先进制造业集群竞赛,建立先进制造业集群竞争力评价指标体系,遴选出45个国家先进制造业集群,搭建交流合作平台,出台专项措施,推动先进制造业集群综合竞争力不断提升。在全国先进制造业集群竞赛的带动下,多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纷纷制定本地区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政策,部分省也开展了本地区先进制造业集群竞赛,确定本地区重点发展的先进制造业集群,相关媒体对先进制造业集群进行了大量报道,在全国掀起了一股关于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热潮,使得产业集群又迎来一个高光期。
笔者致力于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研究,并有幸全程参与了工业和信息化部的政策实践。其间,为做好理论支撑,研究组在经典产业集群理论的框架下,对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内涵、特征、路径等进行了初步研究,提出通过深化集群组织变革、强化集群合作创新来驱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的思路。一方面,提出组建集群发展促进组织的构想,以此为切入点来完善集群社会网络构成,创新集群治理机制,促进集群成员达成共同目标和统一行动。另一方面,提出强化集群合作创新,构建集群合作创新网络,加速集群知识外溢和技术扩散,有效提升集群核心竞争力。总体看,三年来,组织变革和合作创新作为驱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的两个“轮子”,在实践中得到初步验证。
基于此,笔者欲通过深入研究,从理论角度进一步分析先进制造业集群组织变革和合作创新的“双轮驱动”架构,明确集群组织变革和合作创新理论基础、内在机理、驱动机制、发展模式等,发掘我国先进制造业集群实践,以丰富完善中国特色产业集群理论体系,指导中国产业集群发展。围绕这个写作目的,笔者想通过本书重点探索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如何理解和定位先进制造业集群?
需要明确的是,笔者对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研究是在经典产业集群理论体系下进行的。基于此,先进制造业集群其实是产业集群在新时代背景下的演绎。对其概念内涵的界定应在产业集群地理邻近、产业联系和行为主体互动合作核心三要素的基础上,探讨先进制造业集群独有的特征。总体而言,这种特征恰恰集中体现在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先进性上。这种先进性不仅体现为集群本身所拥有的技术水平的先进、产业领域的先进、生产制造模式的先进,更涉及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趋势下,经济发展范式变动带来的产业集群组织形式、发展模式的变革。这种变革不仅进一步放大了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特征,而且使经典产业集群理论在解释和指导新的实践中需要进一步拓展理论外延。
经典产业集群理论将产业集群分为生产型集群和创新型集群,并将创新型集群定位为产业集群发展的高级阶段。笔者认为,先进制造业集群本身具备高效率的合作创新网络,体现了一个国家或地区某一行业领域的综合竞争力。因此,先进制造业集群立足于先进制造业,应该将其看作生产型集群和创新型集群的合体。当前,数字经济正带来产业集群的生产制造模式、组织形式和发展模式的变革,国际政治经济形势加速推动产业集群化、产业内在化发展,疫情冲击下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催生新的发展范式。为此,我们需要适应这些变化,积极把握产业集群化的发展规律,将先进制造业集群作为产业集群发展的高级阶段,赋予其制造强国建设的重要载体、现代化产业体系的重要支柱、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这三大使命,有力支撑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发展进程。
第二个问题,如何准确认识组织变革和合作创新驱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
先进制造业集群作为生产型集群和创新型集群的合体,应在遵循传统产业集群发展路径的同时,探索一条与其内涵特征相对应的实践之路。创新为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提供“动力”,而动力引擎的高效运转则需要集群产业组织的保驾护航。聚焦集群组织变革,重在探讨新技术、新业态带来的产业组织形态和模式的变动方向,研究以集群发展促进组织为代表的第三方组织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探讨保障产业组织高效运转的集群现代化治理机制。聚焦集群合作创新,重在研究如何构建起“政产学研用”的集群合作创新网络,激发各类创新主体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加速技术创新、学习、吸收和传播,推动创新成果大规模产业化应用,进而有效破解经济和科技“两张皮”问题。
组织变革和合作创新两者相互配合、相互促进,共同驱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一方面,集群合作创新网络立足点在创新,而着力点在合作。这就需要借助集群组织变革,增强“政产学研用”等创新主体的协同效应,加速跨界融合、平台崛起,实现集群创新发展。另一方面,集群组织变革重在提升集群产业组织网络的运转效率,增强集群治理能力。这就需要发挥集群合作创新网络优势,通过推动龙头企业构建企业创新生态系统,培育生态主导型企业,借助“政产学研用”网络优势来优化集群组织结构形式,提升集群产业组织密度和韧性。
第三个问题,如何更好地发掘先进制造业集群的中国实践?
经典产业集群理论在我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是与我国工业化发展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分不开的。无论是新产业区理论所强调的嵌入性、创新型和制度厚度,还是波特的集群理论所强调的集群区位,都对提高竞争力发挥着作用。在当前新型工业化发展的进程中,先进制造业集群作为一种产业发展模式正扎根实际、茁壮成长,应对照集群组织变革和合作创新,发掘中国实践,探寻中国路径。
基于此,聚焦组织变革,笔者着重探讨了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促进组织的理论基础、主体选择和发展实践,发掘产业链企业联合党委、产业链上下游共同体等层级治理的创新实践。聚焦先进制造业集群合作创新,笔者重在总结龙头企业引领型、新型研发机构赋能型、多边平台网络协作型的集群合作创新模式,探讨龙头企业创新生态系统运行机理,发掘新型研发机构贯通创新价值链条、破解死亡峡谷的功能定位,指出产业创新服务综合体对集群中小企业创新创业的重要作用。
围绕以上三个问题,笔者基于平时的思考和研究,综合各方材料,编写了本书。本书由六章构成,全书内容结构如下图所示。
全书内容结构
第一章重点对先进制造业集群进行了理论探讨,基于对产业集群理论的回顾,对产业集群的内涵进行了再认识,分析了产业集群的形成与发展机制,提出了当前产业集群发展实践的新动向及存在的误区。第二章界定了先进制造业与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内涵,指出了先进制造业集群相较于产业集群所具备的独特特征,进而提出了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内涵及其在主要国家和地区的发展实践,总结了我国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实践。第三章重点搭建了组织变革与合作创新驱动先进制造业集群架构,分别对组织变革与合作创新的理论基础、作用机理等进行了分析,提出了组织变革与合作创新驱动先进制造业集群架构的总体思路。第四章和第五章分别聚焦先进制造业集群组织变革和合作创新,系统总结了集群发展促进组织、产业链企业联合党委、产业链上下游共同体等的发展实践,以及龙头企业引领型、新型研发机构赋能型、多边平台网络协作型等不同类型集群合作创新模式的理论逻辑和实践。第六章基于我国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实践进行了总结,从先进制造业集群数字化转型、政策工具箱、梯次发展体系、走向创新集群之路、组织网络变革趋势五个方面,提出了未来值得进一步研究的方向与重点。
在全书撰写过程中,笔者得到了多位产业集群专家学者、集群实践者和践行者的指点。北京大学王缉慈老师作为笔者从事产业集群研究的领路人,对本书的编写给予了很大的帮助。笔者对经典产业集群理论的初步认识到逐渐深化,都离不开王缉慈老师不遗余力的指导。尤其是本书立足先进制造业,将先进制造业集群作为生产型集群和创新型集群的合体这一研究脉络的构建,也是在王缉慈老师的指点下进行的。中国科学院赵作权老师是另一个给予笔者大力支持的学者。笔者有幸与赵作权老师一同参与到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相关研究与支撑工作中。赵作权老师对国外经典产业集群理论的认识,对国内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变革的呼吁,都给笔者撰写本书带来了很大启发。在此,笔者对两位老师的热心帮助表示诚挚的感谢。
同时,笔者也要感谢给予我帮助的各位领导和同事,没有他们的支持和帮助,笔者完成不了如此繁重的编写工作。本书的实践总结,很多正是得益于笔者亲身参与的先进制造业集群政策研究与支撑工作。如果没有这份难忘的工作经历,笔者是不能系统梳理出如此众多的研究成果的。
最后,笔者还要感谢实地调研中与我交流的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促进组织负责人、相关机构负责人及企业家,正是他们的探索,才形成了中国式产业集群发展实践,助推了我国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
系统地进行先进制造业集群研究和实践总结是一项繁重的工程。鉴于笔者自身研究能力、时间和精力有限,提出的观点并不一定科学、全面,梳理的数据和案例难免有疏漏,书中肯定存在不少缺陷甚至错误,相关实践还缺乏一定的实证模型,敬请各位学术界前辈、同人和实践者批评指正。笔者将继续关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与广大实践者一起探寻中国式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道路,不断丰富中国特色产业集群理论体系,为我国制造业由大变强的历史性转变作出一点贡献。
侯彦全
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