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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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出峡小记

黄昏六时许,船出宜昌,相伴一个白天的高江急峡啸退于身后,江轮在平静开阔的江面上行驶。这一路虽无峡江的惊心动魄与幽深瑰丽,但我也不愿放过另一种江行之美,即苍茫楚江的平阔之美,壮莽之美。

早年读唐诗,当读到李白的“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读到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即为长江赋予诗人的雄浑意象深深打动。两联名句虽同属状绘长江的阔大之景,句法亦略相似,但一为日景,一为夜景;一为行舟暂视,一为停舟细观;一为少年远游,一为老病飘荡……故而又同中有异,风格迥然,各臻千秋。今幸得舟行沧江,能不细细体味两大家的匠心炉锤之妙!

遗憾的是,恰逢夏历九月初一,所谓朔日,夜晚是无月的;而老天又偏偏阴着,连星星也藏了起来。水天墨黑,唯余灯火几粒,虽使大江益增几分神秘幽邃,却毕竟难觅诗圣危樯夜舟、月涌星垂的沉雄意象。但愿天公作美,待天亮以后,尚可感受诗仙那直下荆门、水阔天空的豪逸之气。

夜半醒来,眺望舱外,偶见星光二三,觉天将转晴,私心甚慰,遂记着早起观大江日出。

六时起身,扶舷东望,知乃晴天,启明星犹在东天闪烁,甚喜。然为时尚早,晨光朦胧,伫立甲板,迟迟未见红日升起,遂回舱内洗漱。

待到复临船舷,则见赤球一轮,壮美异常,已跃起一丈高矣!江入大荒,汪洋似海,楚天相接,汗漫无际。而那一轮硕圆,红得奇异:似火红,却无灼意;似血红,不觉腥寒;似朱红,而无俗韵;似胭红,而无脂气。是殷红、丹红、猩红、洋红?你竟找不出一种确切的红来形容!对着这大江刚刚娩出的赤子,脑海里忽然又跳出唐人王湾的名句“海日生残夜”来,那“生”字下得何等高妙!

俄尔,江面大雾弥漫,海、日俱为浓雾所吞,唯余一片混沌。

未几,再由舱内出视,浓雾渐开,而朝日竟化为玉盘一轮,飞行于大江之上,宛如十五皓月,银光乍泻,水月交融,似为补昨夜未见“月涌大江流”之憾也!

199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