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重奏(02)
一个月后来了消息。
说是那位钢琴家会在国营电台试录唱片。
我在电台接待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一位有几分面熟的男子乘了电梯下来。那是个正值壮年的矮个子,略显富态,目光炯炯。有着与年龄相应的皱纹,但肌肤还是粉色的,显得很健康。他的举止干练,握手的手掌干爽、温暖、有力。
“你是绪方行男?”
“嗯。”
“正等着你呢。”和善的圆脸上露出笑容,“萨瓦斯塔诺教授也在上面。走吧。”
在电梯里,他做了自我介绍。克雷格·马福特,瑞士一家小型唱片公司“声之宇宙”的经理。虽然是个小公司,策划和制作都由一人完成,但因为录音专业,又有着深得行家好评的企划,因而很有人气。我记得自己在杂志采访报道上看到过他的脸。在电梯里交谈下来,他给我的印象和那篇报道完全一样。也就是说,他对唱片制作满怀热情,而且热爱音乐,同时还有维持公司运转的经营手段。我对他很有好感。
进了调音室,大家似乎正在休息喝咖啡,隔音玻璃对面的灯光亮眼,看不太清。
“今天是为广播节目录音,顺便就试录唱片了。”
“都没上过台,破格待遇啊。”
“关于这位钢琴家,你听说过什么吗?”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好像情况挺复杂的。”
“倒也不复杂,基本上只有一个问题。不过……”说到这里,马福特笑了笑,“也可以说‘不止一个’正是问题。”
故弄玄虚的回答让我有些不快,我跟在他身后穿过录音室的厚重大门。
我关上身后的门。
就在这时,我感到一股异常的冷气。
就像是走进了巨大的冷冻库。
先是闻到死鸡的腐臭味,然后又感觉到空气阴冷地刺激皮肤。可怕、冰冷、湿漉漉。就像是身体被卡死在驾驶座上,因为不断出血而逐渐变冷。那种死亡慢慢逼近时的感觉又清晰地回来了。在这种仿佛马上就要死亡的鲜活感觉面前,我忍不住想要大声尖叫,但忽然回过神来。就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似的,死亡的冷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鬼屋里有条冰冷的毛巾掠过脸庞似的,恐惧转瞬即逝。
咖啡的香气飘散在房间里。
我闭上眼,把刚才的错觉挥出脑海。睁开眼睛,扫视录音室。
两只主麦克风和几只辅助麦克风围在三角钢琴的周围。目光越过那丛麦克风,我看到了萨瓦斯塔诺教授,他身旁是一个头发蓬乱的高个儿女性,而钢琴对面好像还有两个人。谁是那个钢琴家?
“哟,你来了。”教授朝身旁的女性递了个眼色,“那就是行男。”
我走到钢琴的键盘侧,坐在椅子上的两个年轻人并肩朝向我。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那两个年轻人完全同步地朝我点头致意,相貌也完全一致。浅色的鬈发,略带羞涩的蓝色眼睛,薄嘴唇,尖下巴。
马福特介绍了我:“德奈斯、克劳斯,这位是绪方行男。帮你们调音的。绪方,这是德奈斯·格拉菲纳瓦,负责右手部分;那位是克劳斯·格拉菲纳瓦,负责左手部分。他们俩都是十九岁。”
联弹?双胞胎的二重奏?《拜厄》是两个人一起弹的?我刹那间有些恍惚,视线忽然落在两人中间,这时候我才第一次注意到——
他们只有一具身体。
到肩膀为止是两个人,但胸部往下就开始融合,像是德奈斯和克劳斯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似的,到了腰部,两个人的身体便完全合二为一。德奈斯的左臂和克劳斯的右臂消失在两个人的身体中间。
“初次见面。”
我含糊地自我介绍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的回应。
“‘初次见面。’”
那是女性的声音。
站在双胞胎旁边的高个儿女性嘴唇嚅动。我向她望去,她微微一笑,继续说话。
“‘见到您很高兴,今后就拜托您了。’”
格拉菲纳瓦的手,德奈斯的右手和克劳斯的左手流畅地做出手语,她再将手语翻译出来。
“‘我不能说话,耳朵也听不到,所以希望您协助我演奏,请多多关照。’”
看到我哑口无言的样子,德奈斯和克劳斯笑了。
“‘好了,请放松些。这里的茶很好喝。’”
说完这句,她扑哧笑了出来。教授和马福特也笑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
萨瓦斯塔诺教授说:“抱歉,他们说要给你留一个深刻的第一印象,所以一直瞒着你。”
格拉菲纳瓦兄弟还在继续自我介绍,用女性的声音。
“‘别担心。我能听见音乐,只有音乐。——旋律、音色、感情,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音乐中除了声音的一切。’”
格拉菲纳瓦兄弟一起露出微笑,手指放在琴键上,为我弹奏起欢迎用的快乐进行曲。这是首可爱友善、引人笑容绽放的进行曲。
这都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