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拜谒安宁陵(下)
归流迟疑片刻,又问道:“那先太子究竟是如何含冤的呢?蜡鹅是何物?”
“当年丁贵嫔崩逝,先太子为其挑选了一块墓地。但是皇帝身边的宦官俞三副却说,那块地的风水对陛下不利。
后来陛下让昭明太子买下俞三副挑选的墓地。不久有道士对太子殿下说,新选的墓地会克泄太子,须埋一些蜡鹅之物,用厌祷之法消弭。
此事知道的人极少,只有先父和太子身边的几个侍从知晓。
其中一个人叫鲍邈之,他却上书诬告起先太子,说那是行巫蛊之术。
陛下派人挖开墓地后找到了那些东西,他虽未惩罚太子,但父子间从此产生了隔阂,太子也郁郁寡欢,他那次划船落水就是魂不守舍导致的。”
归流听后,恨恨道:“此事一定是俞三副捣的鬼!”
紫菀先是一惊,随后问道:“咦,小和尚你如何得知的?”
“此事环环相扣,必是个做好的圈套,俞三副像是个关键角色。”
“不错,爷爷说他后来亲自查访,发现那块地的主人贿赂给了俞三副一百万钱,希望俞三副使一些手段,让先太子购买那块地。”
归流气愤道:“堂堂太子,竟然因一百万钱而死。真是可恨!该把那姓俞的千刀万剐了去。”
紫菀听他一个出家的和尚说出这等话,皓齿浅露,说道:“爷爷查到真相后,据实奏报了陛下,那个小人已被处死了。”
归流接着问道:“令尊大人又为何愧疚呢?”
“因为那个诬告先太子的鲍邈之,他与先父一同在东宫侍奉先太子。但是太子待先父要恩赐非常,日子久了那鲍邈之愈加记恨。”
“难道他就记恨起太子了?”
“自然不是,这其中还有诸多缘由。母亲病亡时曾说过,那鲍邈之设计陷害家父,想让家父失宠于先太子,但他的奸计未成,被太子轻易识破。
太子此后也就疏远了鲍邈之。而他呢,不但不心生愧疚,认真反省,反而上书诬告太子暗行巫蛊之术。”
“令尊是因此心中愧疚,所以心甘情愿追随太子而去了吗?”
“太子薨逝之时,先父还没有这个想法。只因先父当时以为陛下会册立皇太孙,也就是昭明太子的儿子。
他想用余生的心血辅佐太孙殿下成为一位明君。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陛下在纠结了三个月后并未册立太孙,而选择将皇三子立为太子。
先父万念俱灰,觉得残年余生再无法为太子尽忠,所以一匹白练随先太子去了。
陛下感念他的臣节,恩准他陪葬安宁陵,以能在地下与先太子继续做君臣。”
归流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精诚之人,屈原和陆秀夫的故事他不过是从书中知晓。
今日他听紫菀抽抽噎噎地说着这件事,才算亲身见到,不由得鼻中酸楚,说道:“令尊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忠贞之士。”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再抬头时已至安宁陵。
八年已过,陵园内的长松绿柏已是卓然挺拔,秋风带着萧瑟,紫金山的层林尽染红黄,只有此处掩映着重重叠叠的绿色。
陵园外的两只石狮子睁目看着二人,只见紫菀仰头问向守卫道:“守卫大哥,魏阿监可在此处?”
“你是紫菀姑娘吗?”
“不错。”
“姑娘请进吧,他老人家早已有了吩咐,说紫菀姑娘今日会来,让我等不要为难。”
魏阿监名作魏初雅,是昭明太子的随身内侍,这些年一直在此为太子守灵。
当年卫梵池与魏初雅的关系自是不错,加上紫菀每年这个日子都会前来吊唁亡父,所以他便提前给陵园的守卫打了招呼。
归流走在紫菀身后,正要跟进去时,那守卫拦道:“这位是?”
“这是请来为先父诵念往生咒的法师,陪我一起的。”
二人走过长长的神道,经过整齐排列的石兽石人,不多时便来到陵寝西侧,那儿有一座隆起的高坟。
坟旁矮小的佳木成排,衰草微伏,更显墓碑高大。
那碑上用篆书刻着“梁故太子中庶子卫公之墓”十一个大字。
紫菀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磕了十二个头,再之后她又跪伏在碑前呜咽着说着话。
归流看着心酸,只闭起眼睛诵念着《地藏菩萨本德经》。
待到紫菀被归流扶起身时,她已泪水漫溢,素衣透哀。归流感受到她的身体略微颤抖,只能轻抚着她的肩膀,任她抽泣不止。
秋风渐紧,紫菀的秀发被吹散,凌乱地打在归流的脸上。
二人在风里安安静静地伫着,西风裹着哀者的话无言而去。
两人离开坟茔后,只是在陵园里走着,一直走到陵中的一棵大柏树下。
此处就是卫梵池自缢的地方。
二人正绕着大柏树走到第六圈时忽听得一声“菀妹!”
归流听到那声音清脆有力,赶忙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年轻的男子立在不远处。
为首那人剑眉星眼,容貌端庄,他身着锦绣华服,器宇轩昂。
紫菀的眼眶还红着,她平复了一口气,叫道:“欢哥。”
一旁的归流只觉得沙沙的黄叶声刺耳,静静看着二人。
“你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不见袁司空?”
“他身体不适,我带了个小和尚来的。你何时回京的?”
“昨日刚到,原打算今天上午能在此拜会司空的。”
“归流,这是……”
紫菀正要介绍着,他却打断道:“我是菀儿小时候的玩伴,今日到此也来凭吊先人。”
此人正是豫章王萧欢,那临贺王世子所料不差,他今日果真来此悼念昭明太子。
一大早他就穿着便服,携着贴身随从来到安宁陵中,这边刚从圹室中出来,就认出了柏树下的女子乃是卫紫菀。
归流先是听到紫菀喊那人欢哥,再听到她唤自己叫的不再是“小和尚”,而是法号,心下不悦,淡淡地说着:“小僧涵元寺归流。”
萧欢语气中透出一丝激动:“原来是涵元寺的高僧,敢问小师父尊师是哪一位?”
“家师法名崇难。”
萧欢谦逊地行了个僧礼:“原来是崇难大师,我久不在京,所以未曾见过小师父。请代我向尊师问好,只说金粟感念他当年的点破之恩。”
萧欢与他父亲萧统素信三宝,小字都取自佛家。
昭明太子小字维摩,取自“维摩诘大士”,萧欢小字金粟,取自“金粟如来”。
“小僧一定向家师转述。”
萧欢转头问向紫菀:“菀妹,你们是如何来的?”
“我二人是从钟山的袁家宅邸走来的。”
“小师父,你能骑马吗?”
“小僧能骑,只是需性情温顺一些的。”
萧欢向身后的侍从说道:“那好办,嘉鱼你从孙都尉那里牵两匹好马来。”
“公子……”
那随身的侍从名唤嘉鱼,自幼便服侍左右。他正要开口,萧欢让其附耳过来,私语了两句。
嘉鱼听后面露难色,萧欢蹙眉说了句“快去吧”,他便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四匹骏马驶出安宁陵,沿着青溪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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