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离奇的身世(5)
吉尔睁大了眼:“本,我肯定是喝了太多杯马丁尼。我敢发誓,你说那个患者拥有火星这颗行星。”
“确实是。他继续占领,单独一人,需要多久就多久。史密斯就是火星这颗行星的——王、总统、唯一的公民团体,随便你怎么叫。倘若‘拥护者号’的船长没有留下殖民者,史密斯的占有权可能就失效了。但他留了人,那样,即使史密斯来到地球,还是继续占领。但史密斯不必跟他们分权。他们只是移民,直到他授予他们火星公民权。”
“太荒唐了!”
“确实荒唐,却也合法。宝贝儿,那么多人有兴趣探索史密斯是谁,以及他来自哪里,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吧?还有,政府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把他藏得很深?他们做的事甚至不怎么合法。史密斯也是美国公民,也就是联邦公民——双重公民权,没有冲突。在联邦的任何地方,拘留公民都是不合法的,即使是定罪的犯人,也不能禁止其与外界接触——这是我们在第三次世界大战时定下来的规矩之一。但我猜史密斯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权利。此外,从古到今的历史上,拘禁来访的友邦君主——这正是他的身份——向来被认为是不友好的行为,而今还不让他见人,尤其是新闻界,意思就是我。你还是不肯帮忙,让我扮成笨拙的电工师傅偷溜进去吗?”
“嗯?听你说这些,我更害怕了。本,倘若他们今天早上抓到我,你认为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嗯……不会做什么粗暴的事。只会用一张有三个医生签名的诊断证明,把你锁在有软垫的囚室,允许你每两次闰年寄一次信。他们不会对你动怒。我在纳闷儿,他们会对他做什么。”
“他们能做什么?”
“嗯,他可能碰巧死了——比如说,‘重力疲劳’,对政府来说就会是很好的托词。”
“你的意思是谋杀他吗?”
“啧啧啧!别讲得那么难听。我认为他们不会。首先,他是个信息宝藏。即使一般大众对此也有些模糊的概念。他的价值可能超过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更可能是他们全都加在一起的六倍。也有可能不是。我认为,他们应该不敢碰他,直到可以确定。其次,最起码,他是地球人与火星人之间的桥梁、大使、独特的解译者,而火星人是我们遇见的唯一文明种族。这当然重要,但究竟有多重要,没有办法猜测。你接触过多少经典文学?读过H.G.威尔斯的《火星人入侵》吗?”
“很久以前,上学的时候。”
“想想这个概念,火星人可能决定对我们发动战争——而且能打赢。有这个可能,你知道,我们无法猜测他们能挥动多大的棍棒。我们的史密斯小子可能会是中间人、和平缔造者,能避免第一次星际大战爆发。即使开战的可能性很渺茫,政府也不能忽略,还是要确定才行。发现火星有智慧生命,在政治方面,他们还没搞清楚怎么应对。”
“那么,你认为他安全吗?”
“可能,至少目前是如此。秘书长必须要猜,而且要猜对。你知道的,他的政府摇摇欲坠。”
“我根本不关注政治。”
“你应该注意,这几乎就像你自己的心跳那么重要。”
“我也不会注意那种事。”
“我在发表高论的时候,请勿打岔。由美国领头的多数派可能在一夜之间分裂——听到一声紧张的咳嗽,巴基斯坦就会退出。如果是那样,就会有一场不信任投票,也就是大选,那么道格拉斯秘书长先生就会下台,变回低劣的律师。火星来客可能成就他,也可能毁掉他。你会帮我偷溜进去吗?”
“不会,我会进入修道院。还有咖啡吗?”
“我去看看。”
两人都站了起来。吉尔伸了个懒腰,说:“唉,我的老骨头!还有,老天爷,看看时间!别管咖啡了,本,我明天还有的忙,要礼貌对待讨厌的患者,还要别碍着实习医生。送我回家,好不好?还是叫车送我,我想这样比较安全。叫车吧,这才乖。”
“好,不过,时间还早嘛,”他进入卧室,拿着一件小东西出来,大小与形状都像袖珍型点烟器,“你确定不会协助我溜进去吗?”
“哎,本,我是想,可是……”
“没关系,我不会让你冒险。这是真的危险——不只是你的职业生涯。我要软化你,只是为了这个,”他给她看那个小东西,“你愿意在他那里安置窃听器吗?”
“啊?这是什么?”
“自从‘迷药’出现以来,离婚律师与间谍最大的福音——微型录音机。录音机由弹簧驱动,所以不会被侦测电路发现。内部是电晶体、电阻器、电容器及其他东西,都有塑胶包着——即使从出租飞车掉出去也不会损伤。功率不大,放射性跟表盘差不多,但有屏蔽。录音效用持续二十四小时,到时间了就把卷轴推出来,换一卷新的——弹簧是卷轴的一部分,已经上紧了。”
“会爆炸吗?”她紧张兮兮地问。
“你可以塞进蛋糕一起烤。”
“可是,本,你把我吓得不敢去他的房间了。”
“没有必要。去隔壁的房间也行,可以吗?”
“我想应该可以。”
“这东西有灵敏的耳朵。将凹面压平,紧贴着墙壁固定——外科胶带就很好用了——后面房间有人说话,每一个字都能录到。那边有壁橱什么的吗?”
她想了一下:“如果我频繁在隔壁那间钻进钻出,肯定会被注意到,因为这其实是他住院套房的一部分。他们可能会开始用那间房。听我说,本,他的房间有第三道墙,相隔的房间要从另一条走道进门。那样行得通吗?”
“很理想!那么,你会做吗?”
“呃……给我吧。我会仔细想想看要怎么下手。”
卡克斯顿停下来,拿出手帕擦拭:“戴手套。”
“为什么?”
“持有这种东西算是轻微的非法,可能会在看守所度几天假。要拿这个和空白卷轴,一定得戴手套——也别被抓到身上有这种东西。”
“你设想得真周到!”
“要退出吗?”
吉尔呼出一口长气:“不要,我一直想试试犯罪人生。你愿意教我黑帮的用语吗?我想要为你加分。”
“好姑娘!”门上有颗灯在闪烁,他抬头看了一眼,“肯定是你的出租飞车,我去拿这个的时候就打电话叫车了。”
“噢,帮我找鞋子,好吗?不,不要上屋顶来。被人看到我跟你在一起的次数越少越好。”
“如你所愿。”
他为她穿上鞋,正要站直的时候,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头,吻了他:“亲爱的本!这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我一直没发觉你竟然是犯罪者类型——但你厨艺尚可,只要让我设置组合……如果我能设圈套哄骗你再次求婚,我可能就嫁给你。”
“提议仍然有效。”
“盗匪会不会娶女贼,还是叫作‘坏妞儿’呢?我们走着瞧。”她匆匆离开了。
吉尔·博德曼放置窃听器毫无困难。另一边通道的隔壁房间,住院的患者卧床不起,吉尔常常停下来与患者闲聊几句。她把东西放在衣橱的一块层板上,贴着墙壁,同时喋喋说着清洁妇从来不掸衣橱高处的灰尘。
第二天换卷轴同样容易,患者正在睡。吉尔还在椅子上的时候,她突然醒了,似乎很惊讶。吉尔虚构了一个刺激的病房传闻,转移她的注意力。
吉尔从医院附设的邮局寄出录音带,因为比起间谍的花招,不必露面的邮政系统似乎更安全。可是,在试图插入第三卷空白录音带的时候,却出了纰漏。她等到患者睡着,但她刚踏上椅子,患者却醒了:“噢!你好,博德曼小姐。”
吉尔僵住了,一只手还放在录音机上。“你好,弗里兹利太太,”她勉强回答,“睡得好吗?”
“还可以,”妇人没好气地回答,“背部酸痛。”
“我来按摩。”
“没多大用处。你为什么经常在我的衣柜那边翻看呢?有什么不对劲吗?”
吉尔努力维持镇定。她告诉自己,那个妇人没有真的起疑。“老鼠。”她含糊地说。
“老鼠?噢,我受不了老鼠!我一定要换房间,立刻就要!”
吉尔把衣橱壁的小小仪器扯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从椅子上跳下来,对患者说:“哎呀,没事,弗里兹利太太——我只是找找看那个衣橱里面有没有老鼠洞。结果没有。”
“你确定吗?”
“相当确定。那么,我们来做背部按摩,好吗?慢慢翻过去。”
吉尔判断,她不能再次将窃听器安置在那间病房,决定冒险试试放在K-12(火星来客的套房)附带的那间空房。但等到她再次有空,也几乎到了换班时间。于是,她取了通行钥匙。
只不过,她发现并不需要。门没上锁,门内却多了两名海军陆战队卫兵,也就是说,卫兵数量加倍了。她一开门,其中一个抬头看了一眼:“找人吗?”
“不是,小伙子,别坐在那张床上,”她故作轻松地说,“如果你们需要更多椅子,我们会派人送来。”她稳住自己的眼神,看着卫兵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然后她离开了,设法隐藏自己的颤抖。
到了下班时分,窃听器还在她的制服口袋里。她决定立刻把东西还给卡克斯顿。她换了衣服,把东西放进自己的手提包,上到屋顶。到了空中,要往本的公寓去的时候,她的呼吸终于轻松了一些。她在飞行途中打电话给他。
“我是卡克斯顿。”
“本,我是吉尔,我要见你。你一个人吗?”
他停了一下才回答:“我认为这样做不太聪明,小朋友,现在不适合。”
“本,我非见到你不可,我在路上了。”
“嗯,好吧,如果非得这样的话。”
“真是热情呀!”
“讲道理,甜心,并不是我……”
“待会儿见!”她切断电话,冷静下来,决定还是别为难可怜的本——事实是,他们两人都是在做不擅长的事。至少她是——她应该专心做护理就好,别碰政治。
一看到本,她感觉好些了,当她亲吻他、依偎在他怀里时,感觉又更好了。本那么贴心——也许她真的应该嫁给他。但是,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却伸手掩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别说话。不要提到姓名,只要随便聊些琐事。现在,我可能被监听了。”
她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起居室。她没说话,取出录音机,交还给他。他看到她拿回来的不只是卷轴,而且是整套东西,眉毛扬了起来,但没说什么,只是交给她一份下午版的《邮报》。
“看过报纸了吗?”他用自然的语气说,“趁我洗碗的时候,你可能想要看一下。”
“谢谢。”她接过报纸的时候,他指着一个专栏。然后,他带着录音机走开了。吉尔看到了那是本自己的报业联盟专栏。
《瞭望台》
作者:本·卡克斯顿
人人都知道,监狱与医院有一个共同点:进去了就可能很难出来。在某些方面,囚犯受到的隔离不如患者,因为囚犯还可以请人找律师来、可以要求诚实见证人、可以援引人身保护令,并且要求狱方在公开法庭出示正当理由。
但只需要一块简单的“谢绝访客”的牌子,由我们独特族群的某个医务人员下令,一个住院患者就能被人遗忘,湮灭得比“铁面人”更彻底。
确实,不能用这种手段拒绝家属探望患者——但火星来客似乎没有任何亲属。不幸的“使者号”船员在地球上没有多少亲属。或许“铁面人”——请见谅,我指的是“火星来客”——也有亲属在守护他的利益,但对此,几千名消息灵通的记者(例如笔者在下)均未能证实。
谁为火星来客说话呢?谁下令让武装卫兵守着他?他有什么可怕的疾病?竟然没有人可以看他一眼,也不能问他一个问题。我对你说,秘书长先生,“身体虚弱”“重力疲劳”的说法解释不通。如果这就是答案,只要一个娇小的护士,效用就像武装卫兵一样好。
这个病,可能是财务性质的吗?或者(我们暂且宽容地说)是政治考量呢?
还有更多,都是同样的思路;吉尔看得出来,本蓄意下诱饵引政府当局,试图逼迫他们将史密斯公开。这到底能达到什么效果,她并不知道,她自己的视野没有包括高层政治圈与高层金融圈。她感觉,而不是知道,卡克斯顿冒着严重的风险挑战当局,但她对危险的规模并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样的形式。
她迅速翻阅报纸的其余版面,有一大堆“拥护者号”返航的后续报道,附了多张照片,包括道格拉斯秘书长颁奖给全体船员、范特隆普船长以及其他几个英勇的船员接受采访、火星人与火星城市的相片。关于史密斯的报道非常少,只有一则医疗公告,说他进步虽慢,但还令人满意。
本出来了,拿着几张薄如洋葱皮的纸,放在她的膝头。“你可能想要看看另一份报纸。”他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吉尔很快就看懂了,所谓的另一份“报纸”,其实是她第一卷录音带对话的逐字稿。它被打印出来,加上“第一人声”“第二人声”之类的标识,但只要是本能辨识的人,他就写下姓名。他在最上方写了一行字:“所有的人声,无论身份是否确定,都是男性。”
大多数录音内容都不需要关注。只是看得出来,有人给史密斯喂食、擦洗、按摩,每天上午及下午,要求他下床锻炼,能认出监督他锻炼的声音是“纳尔森医生”,第二个声音被标记为“第二个医生”。吉尔判断,这必定是塔迪俄斯医生。
但有一段相当长,与患者的身体照护完全无关。吉尔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纳尔森医生:小伙子,你感觉怎么样?你现在有力气讲一会儿话吗?
史密斯:有。
纳尔森医生:有一个人想要对你说话。
史密斯:(停顿)谁?(卡克斯顿写下:史密斯说话前都有很长的停顿,有几次特别久)
纳尔森:这个人是我们伟大的(无法转为文字的喉音词——火星语吗?)。他是我们最老的元老。你愿意跟他说话吗?
史密斯:(停顿很久)我深感荣幸。元老将会说话,我将会聆听且成长。
纳尔森:不是这样!他想问你几个问题。
史密斯:我不能教元老。
纳尔森:元老希望如此。你会让他问你问题吗?
史密斯:是。
(背景杂音,短暂延迟)
纳尔森:长官,这边请。呃,我请马穆德博士待命,准备为您翻译。
吉尔看到“新的人声”。(卡克斯顿画掉这个,写下:“道格拉斯秘书长!!!”)
秘书长:我不需要他。你说史密斯听得懂英语。
纳尔森:嗯,是听得懂,但不全对,阁下,他知道相当多的单词,但是,就像马穆德说的,他没有任何文化脉络可以联结这些单词。可能会相当困惑。
秘书长:哦,我们会相处得很好,我确定。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搭顺风车游遍巴西,刚开始的时候,一个葡萄牙语单词都不懂。现在,你只要为我们引见——然后就让我们单独相处。
纳尔森:长官?我想我最好还是留下来陪伴患者。
秘书长:医生,真的吗?恐怕我必须坚持。抱歉。
纳尔森:恐怕我也必须坚持。抱歉,长官,医学伦理……
秘书长:(打岔)身为律师,我对医学法律略知一二——所以,不要跟我在这儿“医学伦理”有的没的,我说真的。你是这名患者指定的吗?
纳尔森:不完全是,可是……
秘书长:我正是这样想的。他可曾有机会选择医生?我很怀疑。他目前的状态受国家监护。我充当他最近的亲属,事实上——你会发现,在法律上也是。我希望单独与他谈话。
纳尔森:(停顿很久,然后语气生硬)如果你那样说的话,阁下,我退出,不再接触这个病例。
秘书长:医生,不要那样想,我不是有意要惹毛你。我不是在质疑你的治疗。可是,你不会试图阻挡母亲单独见儿子,对吧?你怕我可能会伤害他吗?
纳尔森:不会,可是……
秘书长:那么你有什么好反对的呢?别耽搁了,为我们引见,让我们友好相处吧。这样大惊小怪,可能会让你的患者感到不安。
纳尔森:阁下,我会引见。然后你必须另外指定医生,负责你的……被监护者。
秘书长:对不起,医生,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把这当成最终决定——我们稍后再讨论。好了,可以拜托你吗?
纳尔森:这边请,长官。孩子,这是想要见你的那个人。我们伟大的元老。
史密斯:(无法转为文字)
秘书长:他说什么?
纳尔森:某种恭敬的问候。马穆德说可以翻译为“我只是一颗卵”,或多或少,反正是那个意思。他以前常常对我用,这是表示友好。小伙子,说人话。
史密斯:是。
纳尔森:还有,如果容许我提供最后一项建议,你最好使用简易的词汇。
秘书长:嗯,我会的。
纳尔森:再见,阁下。再见,孩子。
秘书长:谢谢,医生,待会儿见。
秘书长:(继续)你感觉怎么样?
史密斯:感觉好。
秘书长:好。你想要任何东西,只管开口问。我们想要你快乐。现在,我有一件事,我想要你为我做。你会写字吗?
史密斯:“写字”?“写字”是什么?
秘书长:嗯,你的拇指印也行。我要读一份文件给你听。这份文件有很多律师用语,但简言之,就是说,你同意,离开了火星,你抛弃——我的意思是,丢掉——你在那里可能有的任何权利。懂我的意思吗?你将这些权利托付给政府。
史密斯:(没有回答)
秘书长:嗯,我们这么说吧,你不是火星的拥有者,对不对?
史密斯:(停顿有点久)我不懂。
秘书长:嗯……我们这么说好了。你想要留在这里,对不对?
史密斯:我不知道。元老打发我来的。(很长一段话,无法转为文字,听起来像牛蛙和猫打架)
秘书长:该死,他们早该多教他一点英语。听我说,年轻人,你不必担心这些事。只要让我把你的拇指印摁在这里,在这一页最下方。右手给我。不对,不要那样扭来扭去。别动!我不会伤害你……医生!纳尔森医生!
第二个医生:长官,什么事?
秘书长:快叫纳尔森医生。
第二个医生:纳尔森医生吗?可是他离开了,长官,他说你解除了他对这名患者的责任。
秘书长:纳尔森那样说吗?真要命!哎哟,做些什么。给他人工呼吸。给他注射。别光站在那儿呀——你看不出来这个人快死了吗?
第二个医生:长官,我相信没有什么可以做。只能让他静静待着,等他自己恢复。纳尔森医生每次都是这么做。
秘书长:我要严厉批评纳尔森医生!
秘书长的声音没再出现,纳尔森医生的也没有。吉尔可以猜到,根据她在医院听到的小道消息,史密斯又进入了他的那种强直性昏厥抽离。后面只有两条记录,都没什么特别的。一段是“没有必要压低声音,他听不到你”,另一段是“把那个托盘端走。等他醒过来之后,我们再喂他”。
吉尔还拿着逐字稿,正要读第三遍的时候,本又出现了。他拿着更多张薄如洋葱皮的纸,但没有再交给她,而是问:“饿了吗?”
她用探询的眼神看看他手里的纸,但还是回答:“饿坏了。”
“我们去宰一头牛。”
他没再说什么,他们到了屋顶,上了一辆出租飞车,他还是很安静,一路无言,两人飞到亚历山大的平台,在那里换乘另一辆出租飞车。本挑了一辆巴尔的摩序号的车。飞到空中之后,他设定前往马里兰州的黑格斯敦,然后往后一靠,放松下来:“现在可以说话了。”
“本,这一切神秘兮兮的是为什么?”
“抱歉,漂亮脚丫,可能只是紧张过度,我又心里有鬼。我不知道我的公寓有没有窃听器——但如果我能对他们做这种事,他们也可能对我做……更何况,我对政府想要不声不响做的事,一直表现出病态的关注。同样,我从公寓叫一辆出租飞车,虽然不太可能有录音机藏在坐垫里,还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特勤队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但这辆出租飞车……”他轻拍坐垫,“他们不可能在成千上万的出租飞车里装设机关。随机挑选一辆,这应该还算安全。”
吉尔打了个寒战。“本,你不是真的认为他们会……”她越说越小声。
“怎么不是!你看到我的专栏了。那份稿子,我是九小时前送出的。你认为政府会闷不作声让我踢肚子,不采取什么行动吗?”
“但你一向反对这一任的政府。”
“没关系,陛下忠诚的反对党,职责就是反对。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但这次不同,我等于是在指责他们关押政治犯……又是公众很关注的人。吉尔,政府是活生生的有机体。就像每一种活物,主要的特征都是盲目、不讲理的求生本能。你打它,它就会反击。这次,我真的打中它了。”他斜睨了她一眼,“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我?我才不怕。至少,把那玩意儿还给你之后,我就不怕了。”
“你与我有联系。如果事情变得凶险,那可能就够受了。”
吉尔闭上嘴。她这辈子还不曾经历权威的冷酷无情。她熟悉的就是护理,以及两性之间的欢乐游击战,在这个知识范围之外,吉尔几乎就像火星来客一样单纯。她几乎不可能相信,她自己,吉尔·博德曼,可能面临人身危险。毕竟,除了童年被打屁股,成年之后偶尔被说句重话,她从来不曾遇见什么更糟的事。身为护士,她见过冷血、暴力、残酷的后果——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飞到黑格斯敦,他们的出租飞车还在盘旋,准备降落的时候,她才打破郁闷的沉默:“本,假如这个患者死了,会发生什么情况?”
“嗯?”他皱了皱眉,“这是个好问题,非常好的问题。我很高兴你问了,这说明你在关注这件事。现在,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就下课。”
“不要油嘴滑舌。”
“嗯……吉尔,有些夜晚,在应该梦到你的时候,我却无法入眠,试图回答那个问题。这要从两个角度回答,政治与金钱——先讲讲我目前有的最佳答案:倘若史密斯死亡,他对火星这颗行星奇怪的合法权利就会消失。可能是‘拥护者号’留在火星上的先锋队开始了新的主张——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早在他们离开地球之前,政府就跟他们达成协议了。‘拥护者号’是联邦太空船,但更有可能的是,如果真有那样的协议,就会把所有的条件都交到一个人的手里,就是那个令人敬畏的人权捍卫者,道格拉斯秘书长先生。这样一个协议有助于他掌权,把持很长一段时间。在另一方面,也可能毫无意义。”
“哦?为什么?”
“拉金判决可能不适用。月球无人居住,但火星已有居民——火星人。目前,火星人是法律上的零。但是,高等法院可能出于政治局势和集体的考量,于是判决在一颗已经有非人类原住民定居的行星上,人类的占领毫无意义。那么,在火星上的权利,如果有任何这类权利,都必须从火星人那里获得。”
“可是,本,照逻辑就应该这样才对。单独一个人拥有一颗行星……这个概念太匪夷所思了!”
“对律师来说没有什么是匪夷所思的,所有法学院教出来的都是谨小慎微、倒吞骆驼的人。此外,还有一个恰当的例子:十五世纪,教皇批准条约,把整个西半球给西班牙与葡萄牙,却丝毫没有人注意到,那里已经有几百万原住民,他们自己有法律、习俗及产权。他批准的条约也相当有效。找个时间看看西半球的地图,留意哪里的人讲西班牙语,哪里的人讲葡萄牙语——再看看美洲原住民还剩下多少土地。”
“对,可是……本,现在又不是十五世纪。”
“对律师来说还是——他们仍然引用布莱克威尔、拿破仑法典,甚至查士丁尼的法律——记下来,吉尔,如果高等法院裁定拉金判决适用,史密斯就有立场授予他人或自己保留他在火星的权利,这可能价值几百万,更可能是几十亿。如果他将他的权利让渡给现任政府,那么道格拉斯秘书长就会是那个掌握资源分配的人——这正是道格拉斯试图操纵的结果。你看了那份窃听器录音文字稿。”
“本,为什么会有想要那样的权力?”
“飞蛾为什么要扑火?对权力的追求,甚至没有性冲动那么符合逻辑……那种欲望却更强大。但我说了,这个问题可以分两部分来看。火星名义上的帝王是很特殊,但史密斯的金融控股儿乎与他的特殊地位同样重要。可能更重要,因为高等法院可能推翻他在火星的擅自占地者权利,但我猜想,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拥有权,包括莱尔引擎,以及一大块的月球企业;八份遗嘱都是公共记录,有案可查——这三件最重要的权利,无论有没有遗嘱,都是他继承。如果他死亡,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当然,上千个自称他亲或的人会冒出来,这二十年来,科学基金会击退了很多这种想钱想疯了的害虫。倘若史密斯死亡而没有立遗嘱,他巨额的财富似乎有可能被收为国有。”
“‘国有’?你指的是联邦,还是美国呢?”
“又是一个我不知道答案的好问题。他的亲生父母来自两个不同的联邦会员国,而他的出生地在所有会员国之外……对于某些持有股份表决权、核发专利授权的人,将会造成重大的影响。不会是史密斯,他不会知道股票代理与交通罚单有什么差别。最终大概是某个能抓住他,而且牢牢抓紧的那个人,无论那个人是谁。同时,我怀疑‘劳合社’会不会承保他的寿险,我觉得他是很糟的受保人。”
“可怜的宝宝!可悲可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