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1. 社会交往
在《沟通分析心理治疗》[1]中已经详细概述的社交理论可以归纳如下。
斯皮兹[2]发现,长时间缺乏照看的婴儿,会陷入不可逆转的衰退,最终很容易死于并发疾病。实际上,这意味着情绪剥夺会带来致命的后果。这些观察引发出“刺激——饥饿”的观点。它表明,最重要的刺激形式源自身体的亲密接触。根据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这一结论不难接受。
相关的现象出现在遭受感觉剥夺的成年人身上。在实验中,这样的剥夺可能会引发短暂的精神疾病,至少会引起暂时的精神障碍。过去,人们发现,社交和感觉剥夺对受到长期监禁的个人来说会有类似的影响。事实上,单独监禁是最可怕的惩罚之一,即便是对身体暴力麻木不仁的囚犯也是如此。[3],[4]而且,它现在已经成为一个臭名昭著的诱导政治顺从的手段。(相反,反对政治顺从的公认的最好武器是社会组织)。[5]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情感和感觉剥夺有可能会导致或加速器官变化。如果脑干的网状活化系统[6]没有得到充分的刺激,神经细胞可能会发生衰退变化,至少是间接发生的。这可能是营养不良带来的副作用,但营养不良本身可能是冷漠的产物,就像患消瘦症的婴儿一样。因此,这里形成了一条生物链,情感和感觉剥夺,通过冷漠,导致衰退变化乃至死亡。从这个意义上讲,刺激——饥饿和食物——饥饿,对人体器官的生存有着同样的关系。
事实上,不仅在生理上,而且在心理和社交上,刺激——饥饿在许多方面都与对食物的渴望十分相似。类似营养不良、饱食、美食家、贪吃者、挑剔者、苦行僧、烹饪艺术和好厨师等术语,很容易从营养领域转移到感觉领域。过饱与过度刺激有相似之处。在这两个领域里,通常情况下,在供应充足、菜品丰富时,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受个人爱好的影响。一些爱好或许与体质有关,但和本文的问题毫无关系。
社会精神病学家关心的是,婴儿在正常成长过程中与母亲分离后会发生什么。已有的说法可以用“俗语”[7]来概括:“如果得不到抚摸,你的脊髓就会萎缩。”因此,母子亲密关系结束以后,个体的余生将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他的命运和生存将摇摆不定。一方面,社会、心理和生物的力量,阻碍了个体像婴儿一样继续享受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另一方面,他会为实现这一目标而不懈努力。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会妥协。他学会了用更加微妙的甚至是象征性的方式处理问题,直到达到最低的目标,虽然他对身体接触的渴望可能会有增无减。
这个妥协的过程可以用不同的概念来称呼,如“升华”。但是不管它叫什么,其结果是,婴儿时期的刺激——饥饿部分地转化为所谓的认同——饥饿。随着妥协复杂性的增加,个体的认同需求越来越个性化。正是这些差异导致了社会交往的丰富多彩,并决定了个体的命运。一名电影演员每周可能需要数以百计的匿名粉丝和同质粉丝的安抚,以保持他的热情;而一位科学家每年只需要得到一位受人尊敬的大师的安抚,便可以保持身心健康。
“安抚”可以概括为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实际上,它可以有多种形式。有人会真的抚摸一个婴儿,有人会拥抱或轻拍他,也有人会半开玩笑地捏捏他或用指尖弹他。这些都和谈话有相似之处。所以,听一个人说话,似乎就可以推测出他会如何对待一个婴儿。将含义引申开来,安抚,通俗地讲,是指任何一种承认他人存在的行为。因此,安抚可以作为社会交往的基本单位。相互安抚构成了相互作用,而相互作用构成了社会交往的单位。
就游戏理论而言,这里的原理是,无论何种社会交往,都比没有社会交往更具有生物学上的优势。这一点已被S. 莱文[8]著名的老鼠实验所证实。实验发现,通过交往,不仅老鼠的身体、精神和情感得以发展,而且,其大脑的生物化学过程,甚至其对白血病的抵抗力,都受到了直面的影响。这些实验的一大显著特点是,轻轻的安抚和痛苦的电击对促进动物健康同样有效。
上述理论的验证,使我们满怀信心地进入下一部分。
2. 时间结构
假设对婴儿的安抚及其在成人身上的象征——认同均具有生存价值,那么,问题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从日常情况来看,无论是西方人一句简单的“哈啰”,还是东方人连续数小时的寒暄,人们在相互问候之后,又会做什么呢?在刺激——饥饿和认知——饥饿之后,又出现了结构——饥饿。青少年常问的问题是:“之后你跟她(他)说了什么?”除了青少年,在许多人眼里,没有什么比“社交中断”更令人尴尬的了。在这段沉默、松散的时间里,在场的人想不出比“今晚的墙壁是垂直的”更有趣的话题来。人类的永恒问题是如何安排醒着的时间。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来看,所有的社会生活,其目的就是提供相互支持。
时间结构的操作要素可以称为程序化,它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物质、社会和个人。安排时间最常见、最方便、最舒适、最实用的方法,就是制定一个方案,处理外部现实中的物质,即通常所说的“工作”。这样的方案在技术上称为“活动”。“工作”一词不太合适,因为社会精神病学的一般理论必须认识到,社会交往也是一种“工作形式”。
“物质程序化”发生在处理外部现实时遇到的变迁。只有当这些活动为安抚、认同和其他更加复杂的社交形式提供母体时才有意义。“物质规划”本质上不是社交问题,而是数据处理问题。建造一艘船需要一系列的测量和可行性评估。为了使造船工作顺利进行,任何社会交往都必须处于次要地位。
“社交程序化”导致传统仪式或半仪式地交流,其基本准则是“入乡随俗”,俗称“礼貌”。世界各地的父母都在教给孩子正确的礼仪,这意味着孩子们知道问候、饮食、排泄、求爱和哀悼的恰当仪式,懂得如何收放自如地与他人对话。收放自如体现的是机智和敏锐,其中一些做法具有普遍性,另一些则带有地方色彩。根据某些地方的传统习俗,吃饭时打嗝或问候别人的妻子,有的是可以的,有的则是禁止的。事实上,在这些特定的互动之中存在着高度的反向关联。一般而言,在吃饭时可以打嗝的地方,问候女眷是不明智的;而在可以问候女眷的地方,吃饭时打嗝则是不明智的。通常,正式的仪式先于半仪式性的话题谈话,后者可以称为“消遣”。
随着人们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多的“个体程序化”产生了,各种“事件”也随之而至。从表面上看,这些事件都是偶然发生的,有关各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都遵循着某些明确的模式,分门别类,而且,这一序列受到潜在规则和规定的约束。根据霍伊尔的理论,只要友好的行为或敌对的行为存在,这些规定就一直潜伏着。但是,如果有人做出非法举动,引起象征性的、口头上的或法律上的“犯规”,这些规定就会显现出来。与消遣相比,这些序列更多的是基于个体规划,而不是社交规划,可以称之为“游戏”。家庭生活、婚姻生活以及各种组织生活,可能基于同一游戏的变化,且年复一年地继续着。
说大部分社交活动包含着游戏,并不意味着游戏很有趣,或有关各方很不严肃。
消遣和游戏是现实生活中亲密关系的替代品。正因如此,它们可能被视为初步接触,而非最终结合。这就是它们带有明显游戏特征的原因。当个体规划(通常是本能)变得异常激烈,亲密关系也就开始了,社会模式和内部限制与动机开始让路。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全满足刺激——饥饿、认同——饥饿和结构——饥饿模式的答案。其原型是爱的浸渍行为。
结构——饥饿和刺激——饥饿具有相同的生存意义。刺激——饥饿和认同——饥饿表明,有必要避免感官和情感的缺乏。结构——饥饿表明,有必要避免无聊,而克尔凯郭尔[9]就曾指出松散时间带来的弊端。如果这种状况持续的时间太长,无聊就会变成情感缺乏的同义词,并会带来相应的后果。
孤独的个体可以通过活动和幻想两种方式来安排时间。有的人,即便待在人堆里,也会感到孤独。这一点,每个教师都知道。作为由两人或多人组成的社会群体中的一员,有多种方法来安排时间。按照复杂程度,分别为:①仪式;②消遣;③游戏;④亲密关系;⑤活动等,共同构成它们的母体。团体中的每个成员都希望,通过与他人的交往,尽可能得到满足。个体越容易接近,就越容易得到满足,且其社交行为的大部分规划都是自动的。由于某些“满意”(如“自我破坏”)是在规划下获得的,因此,很难用一般意义上的“满意”来理解,最好用一些非约束性的术语来代替,如“获得”或“获益”等。
社会交往的获益围绕着身体和精神的平衡展开。它们与以下因素有关:①缓解紧张;②避免有害情况;③获得安抚;④维持平衡。生理学家、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已经对上述几点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和讨论。用社会精神病学的术语来表述,分别为:①基本的内在获益;②基本的外在获益;③次级获益;④现实获益。前三项与弗洛伊德描述的“疾病获益”相对应,分别是内在妄想症获益、外在妄想症获益和有害获益。[10]经验表明,从获益(而非防御)的角度来看待社会交往,更实用,更有启发性。首先,最好的防御是没有任何社会交往;其次,“防御”只包含前两类的部分获益;其余的获益,连同第三类和第四类获益,都被这种观点忽略了。
最令人满意的社交形式是游戏和亲密关系,不管它们是否包含在活动序列当中。至于重要的社会交往,最常见的形式是游戏,这也是我们在此重点关注的话题。与时间结构有关的更多信息,请参阅作者撰写的群体动力学著作。[11]
注释:
[1] Berne, E. Transactional Analysis in Psychotherapy. Evergreen, 1961.
[2] Spitz, R. “Hospitalism:Genesis of Psychiatric Conditions in Early Childhood”, Psychoanalytic Study of the Child, 1:53–74, 1945.
[3] Belbenoit, Rene. Dry Guillotine. Cape. 1938.
[4] Seaton, G. J. Scars on my Passport. Hutchinson, 1951.
[5] Kinkead, E. Why They Collaborated. Longmans, 1960.
[6] French, J. D. The Reticular Formation. Scientific American, 196:54–60, May 1957.
[7] The“colloquialisms”used are those evolved in the course of time at the San Francisco Social Psychiatry Seminars.
[8] Levine, S. “Stimulation in Infancy”. Scientific American, 202:80–86, May 1960. Levine, S. Infantile Experience and Resistance to Physiological Stress. Science, 126:405, 30 August 1957.
[9] Kierkegaard, S. A Kierkegaard Anthology(ed. R. Bretall).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47, pp. 22ff.
[10] Freud, S. General Remarks on Hysterical Attacks. Standard Edn, n. Hogarth Press, London, 1955. Freud, S. Analysis of a Case of Hysteria. ibid. , VI, 1953.
[11] Berne, E. The Structure and Dynamics of Organizations and Groups Pitman Medical, 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