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卫子夫的手
就眼下来说,刘彻还算一个基本合格的老父亲……在与刘彻相处一个时辰,并一起共进午餐后,刘据得出如此结论。
威严,臭美,装腔作势,臭不要脸,在妻儿面前爱吹牛,这是刘大胡子给儿子的第一观感。
当然,除此之外,还很记仇。
这位在后世大名鼎鼎的皇帝在进食时,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自己箕坐于席,大吃大喝,却对大口吃肉的儿子横加指责,骂他不够斯文。
可当刘据有模有样的跪坐于案几之侧,颇为斯文的小口进食时,刘彻又骂他太过柔弱,一点都不类父。
总之一句话,就是看着儿子不顺眼,各种针对,简直就离谱。
这让刘据很郁闷:‘不就喊您一声汉武帝么……’
“朕在你这般年纪时,早已熟读兵法,博览群书,就连当时的太子太傅卫绾都自叹不如。”
“瞧你这瘦不拉几的小身板,简直就一只脱毛的瘦猴!”
“这怎么行?你是朕的儿子,是太子,行不能骑,力不能战,都快八岁的人了,竟然连十石之弓都拉不开,以后还怎么当皇帝?”
“朕在你这般年纪时,便能射虎搏罴,每次去上林苑狩猎,朕射杀的猛兽不计其数,比你大父厉害多了。”
“逆子!”
“炙牛肉能否给朕留几片?”
“瞧你这吃相,朕与你这逆子同席进食都觉得丢人,还有,喝汤之时,你能不能不出声……”
“……”
汉帝国的皇家饮食礼仪十分考究,为彰显高低贵贱之分,一般都会采用分餐制,一人一桌,各吃各的,席间还有歌舞助兴。
故而,能与皇帝吃一桌酒席,几乎是普天之下最大的赏赐与恩宠。
可能因为太子大病初愈的缘故,刘彻一高兴,特此恩准,让刘据过来与他同席进食,结果,一顿饭尚未吃完,父子之间的那点日常温馨便荡然无存了。
“滚!”
于是,在屁股上挨了一脚后,刘据只好滚回自己的座位,没滋没味的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饭食。
偷看一眼居中而坐、得意洋洋的刘彻,他忍不住吐槽:‘还是当皇帝、作父亲好啊。’
看看人家那一桌酒席,炙牛肉、烤鹿腿、炖小鸡等五样硬菜,外加九道荤素搭配,还有醪糟酒,蜜饯,果品等五六样,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妥妥的‘九五之尊’。
再看看自己饭桌上,唯一的肉类只有几片腊彘肉,还带着一股子令人不适的腥臊味道……
……
这一顿饭,刘据吃得很辛苦,直到刘彻酒足饭饱的离开椒房殿,他整个人才彻底松弛了下来。
刘彻给人的威压太大了。
刘据也大致明白过来,历史上那些雄才大略的帝王之后裔,为何一代不如一代,皆因为在暴躁老父亲的阴影下生活,就像密林间的那些小花小草,基本享受不到什么阳光与雨露,能正常生长才怪。
世间万物,概莫如是吧。
眼瞅着皇帝离开时的背影,刘据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冽而清澈,同时,略带一丢丢挫败感:‘说到底,孤还是有些没出息啊。’
分明都已然做好了当‘逆子’的心理准备,可是,一见到刘彻,原先盘算好的计谋与算计,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看来,想要做到逆天改命,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大汉逆子’,将是一个十分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当然,这种沮丧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刘据接下来面临的一个难题,很快就让他寝食难安、欲仙欲死了。
没错,就是读书。
刘彻临走前说得很明白,等到太子的疾病痊愈,便须立刻回到‘教室’去上课。
说起这个,刘据一下子就犯困了。
寅时二刻起床,卯时二刻到校;早课三个时辰结束,进食休憩半个时辰,继续日课三个时辰;晚课一个半时辰……
犬入的儒生!听听,这还让不让孤活了?
刘据扳着指头计算,这一日下来,上课学习的时间最少在15个小时以上,差点都能赶上前世高三阶段的学习强度了。
尤其让他崩溃的,却还是在刘彻、董仲舒以及那些儒生们的努力下,汉帝国的教育模式,已然进入了‘五经博士’时代。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中,刘据将要浪费太多的时间,背诵那些儒家典籍,背诵那浩如烟海的注解文字和‘标准答案’?
对于他这样一个高中毕业就进入行伍,当兵吃粮十三年的‘粗鄙武夫’来说,简直比吃屎还难啊。
然而,为了自保,为了自救。
为了自己的‘大汉逆子’事业,刘据选择迎难而上,先让自己变成汉帝国的大读书人。
道理很简单,既然暂时打不过,那就选择加入。
至于说如何‘加入’,这是个技术活儿,必须要做到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绝对不能太过刻意,免得引起刘彻和其他有心人的注意……
……
“阿母,我今日头疼欲裂,不能去上学了。”
“阿母,我肚子疼。”
“阿母,我好像旧疾复发了,头昏眼花,这可如何是好?我是太子,亦想好好学习、天天向……”
“……”
接下来的几日,每一个早上,刘据都会与阿母卫子夫斗智斗勇,不是头疼脑热,便是腹中疼痛难忍,反正就是赖着不去宣和殿读书。
于是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他终于见识了大汉皇后的威仪:“呵,头疼欲裂是吧?旧病复发是吧?”
“来,让阿母看看。”
卫子夫的容貌极美,体态丰腴,却又不失窈窕、端庄,加上皇后身份的加持,就十分的雍容华贵。
可是,当她一把将刘据从绣榻上提起来,死死地摁在腿上时,刘据一下子就慌了神:“阿母,好奇怪啊,我的头疼之疾、怎么突然就痊愈了!”
卫子夫‘哦’了一声,笑眯眯说道:“是么?”
她一脸温和的笑着,拇指和食指捏住儿子腰上的一小块软肉,轻轻一提,猛的一拧、一旋、一揪……再一摁!
“疼!”
“阿母,疼疼疼!”
“嘶,阿母——”
伴随着一声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刘据开始猛烈挣扎,宛如砧板上的一条小鱼,不停地蹦跶着,满头满脸的冷汗,簌簌簌就冒了出来。
“阿母,我的病好了!”
“阿母太厉害了,真的,孩儿的疾病果真痊愈了……嘶嘶,阿母,儿真的没病了唉……”
足足一盏茶工夫后,卫子夫方才罢手,柔声问道:“据儿,你的疾病真痊愈了?”
刘据忙不迭的点头:“阿母,真痊愈了!”
卫子夫微微点头,笑眯眯的一声招呼,让两名宫女抬进来一大桶香汤,侍奉太子沐浴、更衣。
‘原来,阿母是早有准备啊……’
刘据摸着腰间的青紫伤痕,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开口:“阿母,我前几日才大病初愈,您真下得去手啊?”
卫子夫脸上笑容渐渐消散,正色道:“子曰,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据,汝为太子储君,岂能如此懈怠、懒散?”
“阿母与汝舅舅、姨姨几人在年少时,身份卑微,皆为平阳侯府的奴仆,可即便如此,我姊弟几人却也不曾自甘卑贱,努力争取一切读书机会,珍之惜之,方有今日之卫氏。”
“据!”
“汝可明白阿母今日之言?”
刘据心神大震,赶紧躬身施礼:“阿母,儿铭记在心!”
瞧着儿子的乖巧模样,卫子夫忍俊不禁,温言笑道:“好了,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父皇给你换了一位新老师,太子太傅石庆,为人古板严厉,学问极好。”
“从今往后,你须得好好读书,不可懈怠。”
刘据苦着脸应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