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汉武帝的脸
公元前121年，西汉，元狩二年。
夏秋之交。
当落日余晖遍洒大地，远山苍莽，渭水如脐带，未央宫、长乐宫一带巍峨宫室的轮廓，镶嵌一层淡淡金光。
椒房殿的一间暖阁里，刘据幽幽醒转，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且只穿了一件小肚兜，他一脸的懵逼：‘我是谁？’
‘我在哪里？’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强劲有力的记忆，不由分说地便涌入了脑海：‘西汉…元狩二年…太子…刘据！’
经历过一阵短暂的茫然、慌乱和羞怯，刘据大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大抵是穿越了……’
想到上一辈子驻马店的复式房，想到开封府的女朋友，想到才到手的那一百九十万退役金，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孽哟。
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三斤白酒下肚，就给送到了两千多年前的西汉王朝？早知道就该要一盘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般模样。
“据儿，据儿！”
“你醒醒，你休要惊吓阿母了……”
耳边厢传来一阵柔弱呼唤，应该是原主的亲生母亲，其声哀切，无助，只是抓着儿子的一条胳膊不松手。
骤然之间，一丝来自骨肉相连的隐秘感应，让刘据忍不住鼻子一酸，莫名的就有了些许感同身受的悲切。
‘阿母、卫子夫？’
他强忍着头疼欲裂，缓缓睁开眼。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脸。
准确来说，这是一张油腻老大爷的帅逼脸，目测也就四五六七十岁的样子，因为这货留了一口大胡子，乍看之下，还真是无法辨别出具体年龄。
这张脸凑在刘据上方一尺多的地方，眉头紧蹙，神情焦虑，眼底那一股子难以名状的狂怒与杀意，让刘据忍不住一个激灵。
这又是哪位？
还别说，挺精神的一老大爷，就是他的这一口大胡子实在有些埋汰，还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汗腥，恰如当年乡下的老父亲。
刘据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睁大了眼，惊呼一声：“汉武大…”
“……”
于是，一切都安静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暖阁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令人喘不过气来，充满了压抑而危险的气息。
阿母卫子夫不再哭泣、呼唤，抓着儿子的手骤然变得冰冷、僵硬，还在微微颤抖，显然吓坏了。
至于那张又凶又帅的老脸，则明显的僵硬了一瞬，眼角抽搐了足足有七八下；紧接着，那一口大胡子一抖，突然就凌乱了。
尤其可怕的是他的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盯着刘据，似乎都要喷出小火苗了。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果然是汉武大帝刘彻…在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后，刘据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绝于人民’。
他猛吸一大口凉气，就使劲憋着憋着憋着憋着，牙关紧咬，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嘴唇发紫，让额头的青筋一阵突突。
然后，小腿一蹬，脖子一歪，主动‘昏迷’过去。
“据！”
“据儿！”
“快，快传太医！”
“……”
一阵嘈杂纷乱中，赶了两千多年的路途，本就十分困倦的刘据终于坚持不住了，只能彻底放松心神，任人摆布，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在他入睡前，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刘大胡子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逆子！”
……
次日一大早，经过七八个时辰深度睡眠，刘据终于满血复活，再一次醒了。
不过，他没有急着睁眼。
在继承了原主记忆后，刘据并没有因为穿越成‘大汉太子’而兴奋；相反的，当他得知自己的确成了汉武帝刘彻的亲儿子时，他一脸的惆怅。
刘据，史上最悲催、最可怜的太子啊。
历史上，这位大汉太子的命途十分悲惨，身为汉武帝刘彻的嫡长子、太子储君，他谨小慎微大半辈子，恭谨孝顺四十载；
结果，他最终不仅没有当上皇帝，还因为一场‘巫蛊之祸’而为人所构陷，被活活逼死，落了一个家破人亡，得了一个‘戾太子’的谥号。
只能说，穿越到古代，成为汉武帝刘彻的亲儿子，还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这来都来了，还能请刘彻那老小子帮忙，一巴掌给扇回去？只能想办法自救啊。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自救？’
遇上刘彻这么一位既能打又能折腾，武功盖世，为汉帝国开疆拓土百万里，在位54年，且能活到70岁的暴躁老父亲……刘据一筹莫展。
原本的历史上，太子刘据性情温良敦厚，兢兢业业，对父皇刘彻可算是尽职尽孝，堪称儒家孝道之典范。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三十几年后，还不是被刘彻活活逼死？
至于说那一场‘巫蛊之祸’的真相究竟如何，以及逼杀太子的凶手，到底是刘彻本人，还是江充、苏文、刘屈氂、李广利之流……
对于刘据来说，这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不提前想办法自救，就一定是没救了。
皇权之争，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刘据清楚的知道，历史书从来不骗人，那满篇的文字缝隙里，可是写满了“吃人”二字，鲜血淋漓。
那么，还能怎么办？
正确答案其实只有一个：逆天改命。
既然知晓了谜底和答案，凭什么要坐以待毙？凭什么等着让你们活活逼死？就凭您是皇帝，是暴躁老父亲，是汉帝国最伟大的君王之一？
汉帝国的“以孝治国”没问题，问题是，总不能以“孝道”的名义，逼杀并没有犯错的儿子吧？
那也太欺负人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刘据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既然当一个忠臣孝子不得好死，命中注定的会被人活活逼杀，家破人亡，还不如豁将出去，作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子。
逆流而上，倒行逆施，逆水行舟，逆天行事，逆臣贼子，大逆不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呵，大汉逆子！
‘想不到，我一堂堂男儿汉，穿越到汉帝国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想办法当逆子。’刘据不由得感慨一句。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讲究一个稳扎稳打、精心布局，切不可急功冒进。
也就是说，在‘巫蛊之祸’爆发前，他不仅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且还不能引起刘彻那老小子的忌惮。
如此看来，想要当好一个“大汉逆子”，不仅是个技术活儿，有朝一日，说不定还是个需要起兵造反的体力活儿……
……
一个上午的时光，就在刘据的胡思乱想中悄然流逝。
躺在暗香馥郁的绣榻之上，聆听窗外传来的鸟虫之啾鸣，感受阳光之温煦，他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
在此期间，阿母卫子夫不止一次的走进暖阁，蹲在榻边，用一条沾了温水的丝巾，默默帮儿子洗脸，擦拭他的手脚、胳膊腿儿。
阿母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开口呼唤儿子，只是将一碗草药汁子端出端进热了好几遍。
可怜天下父…呃，可怜天下母亲心。
刘据清晰感受到，阿母其实憋了一肚子的话，只不过，看着儿子‘昏迷不醒’的样子，她只能默默流泪。
她的手很温柔，很冰，很凉，应该还没有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这让他很难过。
这位曾经给刘彻‘陪嫁’了两位战神的大汉皇后，其命运更加悲惨，在儿子刘据被逼死后，她为证冤屈，选择自杀以明志。
自然而然的，她死了也就死了。
历史上，这位大汉皇后去世后，刘彻不但没有以皇后之礼安葬，还侮辱性的“赏赐”她一口薄皮小棺材，随便寻个地方，草草掩埋了事。
从来只有新人笑，谁人听过旧人哭。
就是不知道，在三十几年后，当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刘彻，弃之如蔽履般对待卫子夫时，是否会想起卫青、霍去病？
刘据暗叹一口气，不忍探究了。
说一句公道话，老刘家的人，除了高祖刘邦，还真是天性凉薄、自私……
“陛下！”
就在刘据刚从绣榻上爬起来，正要穿鞋出门见阿母时，突然听到暖阁外传来卫子夫略带颤抖的声音。
与此同时，刘彻大踏步走进椒房殿：“怎么，那逆子尚未苏醒？”
“太医呢？太医怎么说？真是一帮废物！若是据儿不治，朕必杀尽天下庸医！”
刘彻的语气不善，听上去很暴躁。
听到刘彻来了，刘据下意识的就想‘自绝’。
不料，他刚跳到榻上，还没来得及‘昏迷’过去，暖阁的门帘就被刘彻一把掀开了：“据儿……呃，你醒了？”
刘据缓缓转头。
于是，父子二人……再一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