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朱迪思
巡视了一遍卧室,确认没有忘记任何东西后,朱迪思拿起她鼓鼓囊囊的背包,轻轻颠了颠,感受了一下重量就把它扛在肩上。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发了。计划这次旅行使她暂时逃离了考试的压力。这是她在繁重的复习时间表、速溶咖啡、各种死记硬背和紧张压力折磨下的一盏小小的明灯。但现在她可以把这一切都抛在脑后了:马上她就要飞往雅典,与她最好的两个朋友进行一次值得铭记一生的冒险啦。
后院忽然传来的巨大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她走到窗边,看见父亲正在招呼猫咪过来吃东西,勺子敲在锡碗上叮当作响。每天早上,他都以同样的节奏和速度敲击那个碗。他很爱那些猫。“贝蒂!贝蒂!过来!旋风!吃早餐了!”
他伸着懒腰,望着他们那朴素的后院,朱迪思注视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快乐。”她想。一阵悲哀突然攫住了她的心:没有她,父亲真的可以吗?仿佛感觉到她在那里,父亲转过身,抬起头。“都收拾好了?”
“应该差不多了!”她非常高兴地回答道,这样他就不会难过了。
“出发之前有时间来一局吗?”他笑着问。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两张尼龙背椅上,沐浴着阳光,啜饮着浓浓的格兰蒂茶。她的茶加了三颗糖,顶上还铺了奶盖;他的茶颜色稍淡。两人面前摆放着一张曾经差点被摔坏的旧茶几,是他及时将它扶住,把它给挽救了下来。但是茶几腿还是有些问题,在使用时,必须得将啤酒垫折一下垫在下面才能将其稳定住,不至于摇晃。茶几上面是一张双陆棋棋盘,朱迪思掷出骰子,然后移动了一下自己的棋子。两人舒舒服服地坐着,并没有交谈,就像他们每次玩棋的时候一样。贝蒂和旋风两只猫咪躺在他们脚边温暖的铺路石上,享受着早餐后的小憩时光。
朱迪思在棋盘上移动棋子的时候偷偷瞥了他一眼,她从六岁起就像爱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爱着他。对旁人来说,她也像是他的亲生骨肉。朱迪思拥有一头浓密的深色齐肩长发,现在扎了起来,用玳瑁发夹别在脑后,她和他的头发颜色和质地都一样——至少和他年轻时一样。还有她那小鹿斑比般的棕色眼睛,让她看起来很严肃的微微皱起的眉头,也都像他一样。但当她微笑时,她的愉悦还是很有感染力的。
她忽然开口,用体育评论员的口吻低声说道:“现在局势开始紧张了,女士们、先生们。世界双陆棋冠军乔治·安德鲁·哈里斯担心他的王冠会被人偷走!”
他笑了,拿起自己的骰子扔了出去。
乔治并不是她继父的真名。
安德鲁和哈里斯也不是。但当他1973年从塞浦路斯来到威尔士时,他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有人能正确发音,叫出他本来的名字:乔治亚斯·安德烈亚斯·查拉兰博斯,尽管这里的人们可以轻松读出一堆任意组合的字母,例如Rhosllanerchrugog,或者Llanfai rpwllgwyngyllgogerychwyrndrobwllllantysiliogogogoch。朱迪思一直很喜欢听乔治亚斯变成乔治的故事:他来威尔士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筑工地干活,工头告诉他说,“你得改变一下,伙计。在这里工作还用外国名字有点滑稽。”所以过了一夜,他就成了老乔治·安德鲁·哈里斯。每次他都面带微笑,把它当成一个笑话讲给朱迪思听。但朱迪思知道她父亲其实在偷偷地怀念自己的真名。她不止一次听到他小声对猫咪说:“我叫乔治亚斯·安德烈亚斯·查拉兰博斯,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们结束了比赛。他“让”她赢了——朱迪思知道这一点,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开始收拾整理棋盘,他把那套红色的骰子——他的骰子——拿了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工雕刻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了进去。
“这是哪儿来的?”她问道,盒子的工艺做得相当不错。
“哈哈,这个是我在清理库房的时候发现的,”他“啪”地一声关上了盒子,“应该是我在几年前无聊的时候做的。”他把盒子递给她,“我希望你能带着它,也许你会在旅行中玩双陆棋,谁知道呢?”
她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你旅行到塞浦路斯时,你也许会玩双陆棋”。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谈论过他的祖国。她曾经试着去问过几次,但他总是回避她的问题,要么就是简单的一两个单词,要么就是突然转变话题。
从她多年来收集的零星信息中,她知道他来自一个叫卡科佩特里亚的地方,而且在那里已经没有家人了。他是独生子,父母在他离开之前就已经去世了。他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上辈子一样。“我现在已经是个威尔士男孩了,不是吗?”他开玩笑地说道。
她捧着小盒子,摸着它光滑的边缘,她知道他细心地用砂纸打磨了一遍。“但如果我拿走了你的骰子,”她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能玩了。”
“我还能和谁一起玩?”他笑了,“可没有人能玩得像你一样好!”
她忽然感觉很奇怪。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估计都会说,他只是在和他十八岁的继女分享一个简单的小笑话,让她可以开开心心踏上她那里程碑式的假期之旅。但她感觉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她只是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你将会有一场非常棒的冒险,朱迪崽。”他说道,还是惯用他给她起的昵称。从她记事起,他就一直这么叫她。
“我们即将迎来狂风暴雨,我知道的。”
他停顿了一下,笑了起来。“不单单是这次假期,还有我们的生活!”
她皱起眉头,问道:“爸爸,你还好吗?”
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后门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两只猫瞬间跳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后门方向。
“请问哈里斯先生在吗?”一个他们谁也不认识的声音传来。
乔治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闩。
门外站着一位女警察。
“噢,谢天谢地。我觉得你家的门铃应该是坏了……”
“怎么了?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乔治问,他紧张的时候声音总是有些颤抖。
“我猜你就是哈里斯先生吧?”
“是的。”朱迪思和乔治同时回答道。
这位警察深吸了一口气,“是这样的,先生。你的妻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