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正义的国家与正义的人
《理想国》的一条基本主线是在讨论世界上有没有正义。如果有,那什么是正义。柏拉图认为可以从城邦的正义来看个体的正义,一个正义的城邦,其中人也是正义的。然而,这种推论并不符合逻辑和经验。城邦和个体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城邦的正义就能够推导出个体的正义吗?我对此深表怀疑。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这部取材于真实案件的电影非常深刻地说明了这个道理。理查德·朱维尔作为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爆炸案中发现炸弹装置的保安,被全世界熟知。当时他迅速采取行动,拯救了无数生命而成为英雄。但几天之内,情况就急转直下,联邦调查局认为他是想成为英雄,所以故意安放炸弹、贼喊抓贼。在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下,理查德·朱维尔瞬间从英雄变成十恶不赦的歹徒。他向独立律师沃森·布莱恩特寻求帮助,坚定地宣称自己无罪。
然而,在为理查德·朱维尔洗脱罪名的过程中,沃森·布莱恩特发现自己对抗的是强大的办案机关。因为媒体已经大肆宣传FBI怀疑理查德·朱维尔是罪犯,假如他不是罪犯,就会显得FBI办案能力太差,所以FBI不愿向人们承认他们没有证据,他们不惜违背法律程序,不断设置圈套,一定要逼理查德·朱维尔承认他根本没做过的事。
88天后,FBI才正式宣布不再将理查德·朱维尔列为爆炸案的嫌疑人,但是他的一生已经被毁掉了。2007年8月29日,理查德·朱维尔死于糖尿病并发症引起的心力衰竭,享年44岁。他的母亲认为,事件带来的压力导致了他的早逝。
法治一方面要维护社会秩序,另一方面又要防止维护社会秩序的权力异化成社会秩序的破坏力量。《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提醒我们,不要把执法机关的光环投射到执法人员的身上,作为个体的执法人员,他们内心依然有幽暗的成分。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从事正义职业就自然变得正义,情况可能恰好相反,人性的幽暗往往会给正义的事业蒙上灰尘。也正因为如此,执法人员的权力必须受到法律严格的约束——权力假使不被关进法治的笼子里,它必然会放大人的自欺与幽暗,假正义之名行邪恶之事。在人类历史上,这并不鲜见。
总之,在现代社会,刑法不仅要惩罚犯罪,也要约束惩罚犯罪的权力本身,即便执法机关是正义的化身,这也不意味着执法人员就是正义的代表。如果刑法只强调惩罚犯罪,那么“刑法”迟早会沦为办案人员的“想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历史悲剧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