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绝望
“你才是小孩子呢!”沈晴岚气不过,“等回到家我就告诉父亲,你欺负我!”沈晴岚抢过连环铁索,提着裙子跑了。
“一天到晚只会通风报信,我怕你啊!”邢岫良故意大声对着沈晴岚的背影喊。
邢岫良拉着宋烟的手便走。周围的人都知道邢岫良惹不得,避之不及地给他让道。宋烟本就受不了周围压抑的气氛,虽然他的举动出格,但是她没有松手。
她永远记得,他就这样正大光明地牵着她,无畏世俗的眼光,无畏周围人的讶异。他的手那样有力,她完全挣脱不了。
以后的每一次风浪,他都是这样保护她的,一直到他们成亲,他都是如此。
若问他是否爱过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曾经深深地爱过她,只是得到了以后不再珍惜罢了。
这样的事,何其常见。无忧城中与她一样处境的人不在少数,没什么新鲜的。
听闻邢岫良近来迷上了燕子楼的一名花旦,宋烟还听闻那花旦戏唱得很不错,性子也活泼开朗,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眼角眉梢还带着想攀附公子哥的野心。邢岫良今晚应该要找那花旦了,宋烟今晚也要出门,她约了无忧城的名画师彦青为自己画肖像。
彦青不仅画技了得,人也儒雅俊秀,和彦青攀谈就像是和深闺密友交流一样,放松且安心。彦青有时候又像是长辈,能够以过来人的身份为她指点迷津。
宋烟喜欢彦青,无忧城里像她这样难过的女人都喜欢彦青。没有彦青,她们一腔心事不知道说与谁听。
不知怎么下了雨,宋烟便不再让人备轿,只是叫月牙撑了把伞,在夜色中出了邢府。
雨夜,街上的行人不多,月牙有些害怕:“少夫人,这样的天色还是不要出门了吧,想必少爷也不会去燕子楼了,不如回家为他熬一碗鸡汤,等他回来见有鸡汤喝,怎么也不会给你黑脸的。”
月牙还记得,邢岫良上次和宋烟说话还是三个月前,两人大吵了一架,邢岫良将宋烟推倒在地,还带翻了一支红烛。
火苗吞噬了一旁的帘幕,邢岫良吓得连忙让人救火。而宋烟只是蜷缩着,趴在地上看那个将自己娶进门,发誓会疼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她的胸腔里满是不甘、怨愤。她的眼中藏着绝望、厌倦。这就是看错了人的代价吗?
她哭着问邢岫良:“既然无法一生一世恪守诺言,为何当初执意撩拨?”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或许过着平凡的日子,哪怕只是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体会的是得到了又失去的痛苦。既然能声嘶力竭地质问,证明她对他还有爱,还有期待,还想着明天会变好。
“不爱就是不爱了,没有什么好说的。”邢岫良脸上不见悲喜,声音平淡,“男人就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无尽的绝望笼罩着宋烟,她心如死灰。既然这样,那就一起葬身火海吧,连同这死去的爱。
她死死地拽着他,不许他离开屋子。
“你疯了!”邢岫良俯身将她抱起,大步冲出了屋子。
他算不得丧尽天良,至少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他没有见死不救。
宋烟活过来了,但是她的心死了。
“熬鸡汤?”宋烟轻笑了一下,“算了,我熬的他一定不会喝,如果他回家了就让他自己睡一觉吧。但他大概是不会回家了,毕竟对他而言,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月牙愤愤不平:“少爷这样,老爷夫人还怪少夫人没有孩子。凭什么张三犯病让李四喝药,要将自家儿子的错赖在少夫人身上?难道要让少夫人学那些狐狸精,费尽心机蛊惑人心吗?”
宋烟没有说话,月牙的心她懂,护她,向着她,月牙偶尔失言,她便不计较了。
她提前预约了时间,所以彦青的宅门外已经有人在等她了。彦青的品位不俗,如此阔气的院落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置办的,想来他应该是一个很有钱的公子,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选择做一个勤勉的画师。
书房外悬着两盏橘色的灯笼,书童为她撩起了帘子,彦青就在书房里。宣纸已经用镇纸压着了,墨也已经研磨好。
宋烟进去的时候,彦青正在临摹大家之作。
一片渺远的山水,彦青不厌其烦地描绘着烟雾后的群山。也许是错觉,他用鸦青反复勾勒着山峦的沟壑时,宋烟仿佛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偏执、狂躁。
“邢夫人。”彦青抬眸瞥了她一眼,看见她了便放下笔。宋烟点了点头:“我今日画全身像。”
宋烟是老顾客了,彦青与她自有一份默契在。于是彦青命书童将缂丝屏风搬到书房里,宋烟在里屋换了一身衣裳,按照彦青的吩咐捧着一瓶桃花,装模作样地坐着。
彦青的手速算是极快的,然而完成一幅这样的画也需要一两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宋烟的身子都坐僵了。
彦青为了免她无趣,便会在作画的间隙逗她笑。
不知不觉的,宋烟提及邢岫良。
邢岫良除了浪荡,还是有许多优点的。譬如他很讲义气,但凡兄弟有难,他二话不说出钱出力。对于女人,尽管不爱了,也会尽量在金钱方面给予弥补。宋烟这样的妻子,在府里这么久,已经相看两厌了,他也没有以一纸休书将她赶走。
彦青用工笔描绘她的唇角,女人微笑的时候,总是如此恬淡温柔。彦青问她:“或许他只是不想承受休妻的骂名。既然你不开心,为何不选择和离?”
宋烟不语。
“其实,”彦青蘸了一点红墨,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宋烟,“你并不怨恨他,只是不甘心吧。你不甘心的是——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不属于你了。”
彦青戳中了宋烟的心事,她的指尖不安地摩挲手中的桃枝。
末了,她轻飘飘地问彦青:“你怎么能说他好呢?他若是一个好男人,就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爱过的人。”
彦青苦笑,继续闷头作画。
鸦青的颜料慢慢渗过画卷,似在宋烟心头笼了一阵余悲。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败下阵来了。
今时今刻,她还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