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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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场景，让张景云彻底的放下心来。

当陆万山带着开发队伍来到乌布伦多林业局时，他一直在担心哪天他们又退回去去了。毕竟以前这样的事已经有了两回。作为最早来到这里开发建设的一员，张景云太了解开发大兴安岭的难处了；极寒与荒僻始终是难以跨越的鸿沟。极寒可以靠人的意志来克服，但荒僻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路”，可以通到山林里的“路”。

但眼前的场景，让他放下心来。

一栋栋的草绿色帐篷，凭空出现在乌布伦多的半山坡上。如果说在一个多月来，陆续来到这里的知青们，已经让这里变了模样的话，可又怎能跟眼前的景象相比？来自全国各地的知青们，只是让他感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新奇，但眼前进驻来的铁道兵，让他感受到了力量。一种撼天动地的力量。

当听到铁道兵进驻乌布伦多时，张景云顾不得十二月份刺骨的寒风，借来莫尚武的马儿，快马加鞭的赶到乌布伦多林业局局址，看着铁道兵们的推土机发着震耳的“隆隆”声，将一片片的积雪推走，在上面搭建起一栋又一栋的帐篷。人的呼喊声，各种机械的轰鸣声，一起震撼着这片山林。

来时一路上的刺骨寒风，在这一刻，让他的鼻涕和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有心想去陆万山那里暖和暖和，但一想到眼下他那里此刻肯定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却不敢再骑马回去，生怕寒风把脸颊冻破，只好把围脖缠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牵着马儿一步步的走回去。

张景云回到家中，连忙靠在炉子旁，把冻僵的双手探在炉子旁。

手背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

他还未完全的缓过冷劲来，刘容娟急匆匆的打开门，和着一股寒风一同涌进屋来。她的一只手上捏着一个打开的信封，另一只手捏着一张信纸。看见炉旁的张景云，一脸急迫的嚷嚷说：

“老张，这可咋弄？你快看看吧！”

张景云满心狐疑，想不出来有什么难弄的事。他接过信纸，扫描了一眼，看见是四丫头张凤至写来的。

他从旁边扯过来个板凳，坐在炉子旁，仔细的阅读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

看到看完信一言不发的张景云，刘容娟急躁的催促说：“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他不顾老伴的催促，陷入沉思中。凤至在信中用饱含激情的语气，说她准备响应国家的号召，上山下乡，并且已经和同学们商量好了，来年春天时，一起报名去祖国最艰苦的地方---新疆。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一定会同意我的这个决定的，对吧！”张凤至在信中结尾处这样写道。

虽然只是看到了凤至的信，但张景云已经扑面感受到了四丫头热情如火般的激情，仿佛看到了她憧憬的眼神中，对远方、对未来无限的渴望和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态。

刘容娟嘟囔着：“这丫头，心咋这么野哩！还要去新疆，那可多远啊！不行，不能让她去。老张，你赶紧给她回信，就说咱们不同意她去新疆。咱们当初把她抱回来时的想法，不能改变。”

张凤至是张景云在老家时，一次外出办事时，捡回来的孩子。那时，他们家里已经有了张大、张二、张三，可想要一个女孩的心愿，一直萦绕心头。在怀上张三的时候，刘容娟去找了个算命的，算命的信誓旦旦，说这回肯定是女孩，让两人高兴上一阵。可生下来，仍旧是个男孩。就在两人已经失望的时候，四丫头出现了。

说起来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1945年10月份的时候，张景云受父亲之托来到县城里办事，那时日本人刚刚投降不久，县城里到处乱糟糟的，偶尔也能听到枪声。他在一家商铺内办完事后，原本打算回去，但商铺老板却说什么也要留他吃顿晚饭。吃完饭后，已经是黄昏，他坐上自家的驴车向回赶时，朦胧中看到前方的窄路旁一道人影闪过，钻进了路旁的树林子里。待他满心狐疑的经过那里时，看到路旁放着一个包裹，里面还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张景云瞬间就明白了；有人将养不下去的孩子抛弃在这里。

他向方才那个人影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却也是一片昏暗，只有一片枯草发出窸窣声。他知道，昏暗中一定会有一双眼睛在盯视着自己。犹豫了片刻后，他将包裹抱起，打开被褥一角看到是个女婴，心头颤动了一下。

他将女婴抱回家中，起了个名字叫“凤至”，也算是感谢老天遂了他两口子的心愿，终于有了个女孩。

这件事，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他们两口子和父母，即使是张家的三兄弟，都不知晓。

可如今，她想要去新疆。那可真成了一个天南，一个山北了。

思虑了一番后，张景云心内有了主意，他对刘容娟摆摆手，示意这件事就交给自己了，让她去张罗晚饭去。

刘容娟放心的走开了。她对张景云的能力和判断一向是相信的。在张景云四年前执意要留在大兴安岭，并且把家都搬到这里时，她是反对的；这里荒山野岭、交通不便的，干嘛非要留在这里？直到那三年的自然灾害时，老家里的人都吃不上饭，而他们在这里却从来没有为粮食发愁过时，她才明白了老张的心意。特别是他们若是留在老家，因为阶级成分是富农。从此以后，凡是老张提出的主张，她都会同意。她承认老张的眼光，是比自己看的远的。

张景云从炕上的大木箱中翻了翻，找出几张信纸，拿起笔，就在箱子上给老家的四丫头写了封回信。

他先是在信中问候了一下家里的老人情况，又简单的问了下她的学业，然后笔风一转，用热情洋溢的语调写道：

“凤至，看到你在信中说要去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奉献，去建设，这让爹很高兴，很高兴你会有这么高的觉悟和思想。作为无产阶级的一名青年，就要响应国家的号召，不讲条件、不论代价的为祖国的建设，付出自己的青春和汗水。就从这一点上，爹和你母亲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的想法，不要有所顾虑。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如今新时代、新国家，女孩也应该投入到时代的洪流中，为祖国贡献自己的青春和汗水，而不应该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再说一次，爹和你母亲都为你的决定感到骄傲。

但有一件事，我需要跟你说一下，你要去祖国最艰苦的地方，我不反对，还为你骄傲。但新疆那个地方却不是祖国最艰苦的地方，我听去过那里的人回来说，那里生活条件非常好，牛羊满山，哈密瓜遍地。去过那里的人都说，即使在瘦小的人去到了那里，不到半个月，就会变得身肥体胖。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是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呢？作为一名新时代的年轻人，不应该有贪图享乐的想法，而是应该投身到真正意义上最艰苦的地方。

我想，你一定会问：祖国哪里才是最艰苦的地方呢？

我告诉你，眼下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就是我和你妈待的地方--大兴安岭。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树木，却因为没有开发而无法把木材运出去，无法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这里，冬季滴水成冰，人们全靠着顽强的革命意志战胜了严寒。不过，这个遗憾很快就要没有了，目前，像你一样全国各处的青年们，纷纷来到这里，有江苏、浙江、湖南，甚至最远的云南，都有知青们抱着为祖国奉献青春的青年们，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只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到祖国真正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

写完信，张景云呼出一口气，心内暗自叫了声“惭愧”，为自己这般岁数了还和女儿玩起了心思。但他实在舍不得让丫头去新疆那么远的地方。虽然他这里也很艰苦，但毕竟能够在自己的父母身边，怎么都能得到照顾。而去了新疆那里，有病有灾的，又去靠谁？

他对自己使用的小伎俩，很有信心，相信来年时，丫头一定会来这里。

张景云把信小心的封好，写上老家的地址后，递给刘容娟，说：

“明天正好林业局里的通信员出山，到时你把信交给他。”

“这就行了？”刘容娟满脸狐疑的看着信问他。

张景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刘容娟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