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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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尚武急匆匆的赶到村屯东头萨满的家里。推开门,看见张景云已经先他一步来到了。看见他正将自己的手掌放在萨满的额头上,试着他的体温。萨满满脸衰弱,有气无力,躺在炕上的躯体,全身上下都透露出衰老的神态。那件祭天时穿的、插满了各色羽毛的衣服,挂在身旁的墙上,此时,也随着它的主人,失去了光泽,委顿成一堆。
方才,莫吉娜气喘吁吁的跑回家中,告诉他萨满快要不行了的时候,莫尚武心中一沉,仿佛心上吊上个铅坠子;这个属于他们心灵寄托的萨满年龄并不算大,今年才五十二岁,如果他升天了,却还没有继承萨满的传人。那岂不是要……
“怎么样?”莫尚武问道。
张景云表情凝重,拉着莫尚武走到厨房的房间。
“情况不太好,浑身发烧烧的严重,额头上烫的烧手。”张景云说。
莫尚武叹了口气,说:“前段时间他就发烧了,但喝了草药水后,恢复了一些,本以为养些日子就好了,谁知还严重了!”
屋内传来萨满的喃喃自语声:“天哪!收下的魂灵埋藏在雪里,冻得无法走路。啊!啊!……你们等等我。”
张景云看着墙壁上鹿头和盘曲成蛇样的树根,问道:“他的孩子呢?”
“听吉娜说,一大早就进山挖草药去了。”
张景云很诧异,不由惊讶的问:“大冬天还能挖草药吗?”
莫尚武解释道:“只是一种心形的草叶子,挖开雪就能找到。我们族人发烧、呕吐,都会用那种叶子熬水喝。”
屋内传来“咕咚”一声,让两人下了一跳,连忙跑进屋内,看见萨满已经从炕上跌到地上,双手僵硬的抽搐着,他的神志已经陷入了昏迷中。
两人连忙合力将他抬到炕上。莫尚武上前掐了一阵他的人中,却不见反应,只见萨满喘出灼热的气息,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准备后事吧!”莫尚武无奈而哀伤的说。
张景云颓然的坐了下来,他知道莫尚武说的是实话。去年时,就有个鄂伦春老人也是这种病况,一天后就离世了。
颓然中,却有一道光芒透进来。张景云突然想起来,今年已经不能和去年相比了,乌布伦多林业局那里已经进驻了铁道兵,他们有医院啊!
张景云连忙站起来,心内责备自己怎么如此糊涂,竟忘了这件事!
“你快回去套马爬犁,我们把他送到乌布伦多的卫生所去。”张景云说。
张景云的话,让莫尚武看到了一线希望。他知道这些外来的汉人手中,有一些堪称神奇的药物,能让疼痛得满地打滚的人,吃上后,不一会儿的时间,就可以让人恢复如初。
半个时辰后,莫尚武驾着马爬犁,拉着被三层棉被包裹的萨满,向乌布伦多方向驰去。张景云一只手紧紧抓住爬犁辕子,一只手护住病人身上的棉被,以防被寒风吹起。
如今的乌布伦多,已经今非昔比;数不清的帐篷,布满了山谷间,帐篷中火炉子喷出的浓烟,汇集成一片巨大云朵,被寒气压笼着,罩住了东山。
在张景云的指引下,马爬犁驶到一处由两栋帐篷连接的大帐篷前,明显这是一处类似战地医院的所在,在帐篷正中处贴着一个很大的红色“十”标志。
马爬犁刚刚停稳,两名正在帐篷前经过的、穿着一身医生服饰的战士走了过来。张景云连忙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很快,其中的一名医生走进去,拿出个担架来,几人合力把病重的萨满抬进了帐篷。
一番检查后,一名脸上长着胡须的男医生走了过来,先是向张景云与莫尚武询问了一番病人发病的情况后,搓着手说:
“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他先是感冒引起的发烧,由于长时间没有降烧,已经烧成了肺炎,并且还很严重。”
张景云连忙问:“医生,还有希望吗?”
医生面色凝重,叹着气回答他:“眼下还不好说,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但你们还是要有个心里准备。”
陆万山听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天色已经黄昏了。看到蹲在医院火炉子旁取暖的两人,就知道他们肯定还没有吃饭。连忙领着二人来到最近的一处食堂,吩咐做饭的大师傅有什么饭菜就上什么饭菜,弄出三个人的饭来。
吃饭间,陆万山询问了一番病人的情况,听到病人的病情很严重时,沉默了片刻,说:“咱们地方上的医务室太简陋,只能看些发烧感冒的小病,严重些的还得指望铁道兵的医院。这种情况必须得改变,明天我就从医务所给你们那里派去个医务人员。对了,现在你们村里有没有成立医务所的房屋?”
张景云看了看莫尚武,说:“老莫,咱们村里学校中是不是可以腾出个房间?”
莫尚武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说:“可以的,现在没有几个学生,就先把他们都弄到一个房间,另一间就当成医务所。”
“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去趟医院。”陆万山心里有了谱。
三人吃完饭,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下了班的工人们三、五成群的涌进食堂里。
陆万山带着他们俩,走出食堂,却没有去铁道兵的医院,而是去了另一栋帐篷中。打头进去的陆万山刚一走进帐篷,帐篷内一名身着军装、体型魁梧、四十多岁的男人就惊奇的喊了一声:
“老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当然是有求于你的风呗!”陆万山开门见山的说道。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说:“咱们还谁分谁啊!你们帮助我们的还少了吗?什么事?说。”
陆万山把这人介绍给张景云与莫尚武,这时,两人才知道眼前这人是铁道兵九师的师长,叫周邦华。
周师长握着莫尚武的手,把目光看向陆万山,说:“这位就是你曾经和我提起过杀过日本鬼子的‘猎王’?”
陆万山点点头。随后把来此的目的说了,希望他们铁道兵的医院,能够最大限度的帮助他们把病重的鄂伦春人医治好。
周师长听后,一边点着头,一边走到办公桌子前,伸手摇起上面的电话。
莫尚武在刚走进帐篷时,就被里面刺眼的明亮晃得睁不开眼。他望着帐篷上挂着发出耀眼光芒的东西,将整个帐篷里照耀得亮如白昼,想起来这就是张景云曾经提起过的叫“电”的东西。
“病情很严重,……哦!我知道了。”周师长放下电话,看着三人说,“那名病人的病情确实很严重,眼下来看,只是略微的退了些烧。麻烦的是近期战士们初来这里,感冒发烧的也很多,医院里的药品不够了,而送药品的车,要后天才能送来。”
陆万山一听搓起了手,连忙说:“那不行啊!病人本来病情就严重,再没有药,岂不就完了。要不这样,我派我们的车连夜去一趟取药,你给那边打声招呼。”
“不行。”周师长摇着头说,“一台车走夜路太危险了,天寒地冻不说,路上还很滑。这样,你出一台车,我出一台车,连夜出山,明天早晨也就把药取回来了。”
“好!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就去安排。”陆万山说完,带着张景云和莫尚武离开了帐篷,去安排出山取药的车。
不一会的功夫,两辆吉普车、四名司机,冒着严寒消失在夜色中。
张景云与莫尚武这才回到医院,看到萨满此刻正在病床上昏睡,不在胡言乱语。一名医生再次给病人量了血压后,示意他暂时还没危险后,两人的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走出病房,张景云无意中瞥到莫尚武的眼角上隐隐然挂着泪珠,连忙安慰他:
“老莫,别担心,他会没有事的。”
莫尚武拭去眼角的泪珠,苦笑了一声,略带尴尬的说:
“我这是难为情啊!一想到我们只是一个狩猎的,却让人家医院和那些大官们费心费力的帮助我们,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景云没有想到莫尚武是因为这个而感动出的泪水,连忙安慰他:
“没事的,毛主席说过,天下工农是一家嘛!”
两人刚在病房外的火炉子旁坐下来,帐篷的帘子掀开了,随着一阵寒气一同进来的,是张三、吉若和吉娜。
三人是骑着马儿过来的,已经在数不清的帐篷中找寻了好一阵子,后来在一名铁道兵的指引下,才找到这里。白天的时候,两人进山去锻炼刚驯化好的鹰去了,回来后听吉娜说了萨满病重的事,就带着萨满的儿子伊噶布来了。
三人看到要找的人后,吉若又来到帐篷外,高喊着伊噶布的名字。随着一阵马蹄的声音,伊噶布也来到了这里。
“我爹咋样了?”急匆匆闯进来的伊噶布看见莫尚武,着急的问道。
莫尚武简单的把情况说了一遍后,四人摄手摄脚的穿过帐篷的布帘子,看了眼睡过去的萨满,又退了回来。
莫尚武让他们四个先都回去,这里有他和张景云就可以了。
“人多了会给人家医院添麻烦。”莫尚武说。
在出去送他们四个的时候,莫尚武吩咐他们四个,让他们明天都进山去狩猎,不论猎到多少猎物,都送到医院来。
莫尚武最后说:“不管你爹的结果咋样,人家都是尽心了,为了给咱们鄂伦春人治病,还特意的派车出山取药。这个天大的恩情咱们不能忘,咱们不能做那没有良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