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训

［清］崔学古

题解

为师难，为蒙师更难。蒙师失，则后日难为功；蒙师得，则后来易为力。甚矣，不可不慎也！

○爱养

教训童子，在六七岁时，不问知愚，皆当用好言劝谕，使知读书之高；勤于教导，使不惮读书之苦。若徒事呵斥而扑责，不为无益，且有损也。至八九岁时，年方稍长，或可用威，若遇聪颖者即如前法，亦足警悟。其或未觉，略用教管，此在一两月，或半年一用，方可示威。若久用不止，则被习以为常，必致耻心丧书顽钝不悛矣。至十四五岁，尤为邪正关头，正养中养才之候，循循诱掖，自当水到渠成。其要只在收其放心，勿使之稍涉家务外务，专必致耻心丧书顽钝。故先辈教子弟，遇聪颖者，单用善言警悟，往往不苦而自成师，不往不苦而自成。即遇愚顽，亦加扑责，扑后仍用好言劝前，亦每知悔而能新。不然者，则下愚不移，虽扑责之，无益也。愿为父师者，教子弟，只费自己口舌之烦，讲贯之详，督课之勤，兼以自己持身之庄，出话之正，子弟见之，自然知悚，断不在恐吓责扑间也。若不得已而用责，数则不威，轻亦致玩，故不责则已，责则须威，或预约人劝解，以留余地。又必有其候，空心毋责，方饭毋责，毋乱责，毋出不意从背后掩责，凡此皆足致疾，慎之慎之！又生徒从前懈驰者，初至时，须缓缓约束，三令五申，俟其心服乃责，切不可性急。

○量资循序

为父师者，不量子弟之资禀，不顾学间之生熟，而惟欲速以求成，不知工夫有序，何可一旦助长？故昔谓教子弟，不必躐等，当知循序，不必性急于一时，而在操功于悠久。日复一日，月复月，年复一年，毫不放空，亦不逼迫，优而游之，使自得之，自然慧性日开，生机日活。

○分任

古命将者曰：阃以外，将军制之；以内，寡人制之。延师者，亦当曰：馆以内，师傅制之；馆以外，父兄制之。使父兄欲操师傅之权，固令先生短气，即师傅严于馆，而父兄狎于家，亦为曝寒相间。

○不假言笑

夫夏楚扑责，非无威也；手恭足重，非无仪也。而生徒往往不服者，何也？以稍假言笑耳。平日师生间，谈家常事，馆外事，问答嬉然，亵矣。虽复威之仪之，无庸矣。故除讲贯教训外，不交一言，不示一笑，为立教第一。

○鼓舞

极慧者，必摘其短以抑之，则不骄；极钝者，必举其长以扬之，则不退。倦者必加以礼貌（如习仪呼字之类），则不部；稍长必砺以蒙工（如理书默书之类），则不佻。

○赏罚

学堂设一册，记诸生功过，逢十会察，除功过相折外，行赏罚例。赏则纸、笔、扇之类，罚则立、跪、责三等，责亦分轻重三等。先是定赏罚例，悬之座隅，务期信赏必罚。

○幼戒

对北及日月神圣师长前，唾溺，及裸露仰卧。

不禀亲命，打骂家人。若骂乳母及老仆，尤宜戒。

擒拍蝴蜾蜻蜒诸虫、践踏虫蚁，折花枝。

作顽。

置袜履下衣在案，置冠帽在椅座床边。

人禅堂道院，戏弄法场。

秽手翻动经卷。

出位。

讲闲话。

翻弄人书籍文具。

○习揖

生徒习揖，如北向揖师，二生则长者居左，幼者居右；三生则长者居中，次者居左，幼者居右，毋以背向人。凡揖，足跟紧并，足头少开，头毋仰，亦毋大俯，眼视鞋尖为准。耸大臂，先起翼如（所谓圆如抱斗）次以小臂，及双手提上，与大臂及肩齐，然后鞠躬而下，头垂过膝，膝毋曲，致成蹲势。徐兴，肩与大臂先起，手与小臂垂下缓起，齐肩而止。倘揖如簸箕，双手撞胸，成何体统？

○习立

凡立，必袖手翼如。在尊长前，毋南面，毋倚，毋垂头，勿截肩，毋先尊长，毋正对尊长。

○习坐

凡坐，必先试坐，毋靠椅背，毋欠伸，毋支，毋交颈，毋横肱，师友临座则起，有问则起，有答则起。

○习饮食

饭时，先淡食数口，然后用腐，添碗然后食荤，晚食用酒诸生长成者陪之。幼者令先食粥，食必告，或间数日与之饮，饮必告。

假如两人对食，则一簋中分为两面，居左箸毋入右，居右箸毋人左。三人则三面，四人则四面，箸毋妄入，皆然。

毋先，毋后，毋择，毋翻，毋数，毋邻（谓取邻簋食也），毋以箸入口，毋以舌接食，毋归余（谓以食余再入簋中），毋他顾，毋含食与人语，毋遗粒，箸毋过肩（肩谓箸肩也），毋桥（以箸高置簋上也）。嚼无声，咽无疾，啜无流。食毕，敛齐两箸，乃起。

○识字

五六岁时，方离襁褓，未脱孩心，眷眷堂前，依依膝下，乃其天性本真，若令就学，每日先令习坐、习静、识字。第一分纸上识字、书上识字二法。何谓纸上识字？凡训蒙，勿轻易教书。先截纸骨，方广一寸二分，将所读书中字，楷书纸骨上，纸背再书同音，如“文”之与“闻”，“张”之与“章”之类，一一识之。又遇姿敏者，择易讲字面，粗粗解说。识后，用线穿之，每日温理十字或数十字，周而复始，至千字外，方用后法。教书读至上《论》方去纸骨，大约识完《四书》，总字足矣。凡教字时，勿教以某字某字，如教“大学之道”、只教以“大”，教以“学”，教以“之”，教以“道”，如夹杂一音，便格格不下。何为书上识字？凡教生书，先令本生，就书上字，逐字挨认，遇不识字，用朱笔圈出，又用黑笔写在书头，最为易记。又有辨字一法，如“形”之与“刑”，“扬”之与“杨”，声同 旁不同；如“已”之与“”，“行”之与“行”（杏）与“行”（杭），“焉”之与“焉（燕），“女”之与“女（汝），字同而用之不同；又“星”之与“心”“登”之与“敦”，声近而用舌用齿又不同，诸如此类，必细辨之。

○敬书

儿童读圣贤书，不知敬重，每至墨污指损，糜烂不堪，皆师之过也。故诸生出大小恭，及晨起未栉沐者，先令盥手就座，平日毋以手近书，夏月尤宜痛戒。摊书须去桌边二寸许，凡揭书，以右手大指，侧衬书左边尖角抬起，以食指捻之，毋以指爪乱撮，毋以唾粘。

○点书

凡读书，本生高执书签，逐字挨点。

○句读

书有数字一句者，有一字一句者，又有文虽数句而语气作一句读者，须逐字逐句，点读明白。大约句尽处，侧用大点；句法稍顿处，中用小点。

○教书

书忌口传，或不论生徒敏钝，教至数十遍，甚则师口一停，徒亦默然者。不知儿童止用口耳，不用心目，虽滔滔背读，倘摘指一字，则茫无以应也。如上挨认字数遍后，口授十数遍，或数十遍，数十遍中，每教两三遍，须令自读一遍再教。又如教八句诗，先教四句成通，后再教四句。又遇资之最钝者，须逐句教读一遍，令本生自读五遍，方教下句。教完一首，又通首教五遍，或十遍，或数十遍，自能成诵。切勿因其资钝，落口传恶套，到成通后，师须静听，差则提之，此处一宽，后来大为费力。又教书时，缓缓朗诵。勿恃自己书熟，令童子追读不上。又教时，便将书义粗粗训解，难者罕譬曲喻，令彼明白，则后来受用。

○念书

毋增，毋减，母复，毋高，毋低，毋疾，毋退。最可恨者，兴至则如骂、如蛙鸣，衰则如蛩吟、如蝇鸣，凡此须痛惩之。究竟声调好丑，属之天成，虽极力挽回，不能全效者甚众，若欲挽回，在教不在读也。

○探书

以五首为率，每日每首读二十遍，读至五日，非百遍乎？然须正日又读百遍，则每首二百遍矣。况今日读，明日后日又读，至五日，心口渐顺，自不涩。生者探至五日，背者带前五日，则每首而读十日，何患书之不熟也？

○带书

额定五首，其差处、生处，全赖此处稽查。若先生苦难，少至三二首，则书不熟矣。生徒若多，挑背亦可，盖师虽偷力，生则全理矣。

○理书

逢十总理十日书文，限午前看完，下午念探书。逢廿理廿日书文，作两日理，限次日午前完，下午念探书。逢月总理一月书文作三日理，限第三日午前完。逢季总理一季书文，作五日理。凡书念完一本，则通本理一遍。年終将一岁书文，总理一遍。

○默书

背生书后，掩卷模写，忌写变体小字。遇重字，不可用两点，须连写二字。有一节书，分两首念者，须连写前半节。

○兼理

凡课读，必兼理熟书，不得一本放空。如《大学》已完，进读《中庸》，是《庸）为生书，《学》为熟书。第一次理半板，第二次理一板，三次二板，四次三板，必至通本背乃已。然亦不可止停，照前原理，或三板，或五板，各随生熟而多寡之。读《中庸）半本后，须将先半从头理起，照理《大学》之法，读上《论》如之。上《论》不必半部读完，二册即可从头理起。每完两册，法即如前。下《论》两《孟》读理亦如前法。读完《四书》，进而读经，然后可将《四书》分为四本，《学》《庸》上《论》作一本、下《论》作一本，上《孟》作一本，下《孟》作一本。每本或三板，或五板，各随生熟而多寡焉。读经亦如《四书》法，随读随理，旋转不穷，书无不熟矣。

○背书

师生须口耳相接，生涩差讹，切勿提过。然吃紧在读，不在背，忽于读而慎于背，晚矣。忽于初背，而慎于温理，晚矣。

○讲书

子弟八九岁时，聪明渐开，当随其每日所读之书，即与逐句讲解。姿性高者，一讲即明，其未敏者，日与讲论，久之亦可渐晓。盖心之虚灵知觉，人人完具，第患开关启钥者之无人，聪明乃蔽耳。兼以师之不善教者，止事扑责，徒张威势，适足以锢其灵机，何能开豁其慧性？今愿为父师者，须识得此意，宽假其辞色，紧严其课程，时用好言劝論，上之动以圣贤德业，次之动以功名富贵，再次之惕以利害祸福。子弟即至愚者，日聆嘉言，必能警悟，自寻向上，甘心愿学矣。

○润字（即把笔）

扶手润字，日久为妙。盖蒙童无知，与讲笔法，懵然未解。口教不如手教，轻重转折，粗粗具体，方脱手自书。

○临仿本

润字稍似，方用墨书。字须方广一寸五分，最忌临小字，致他年有拘促之病。大字稍成，然后于大字下，分列两行小字临之。大小字稍成，后画一无字格式，以油纸临欧阳询《九成宫碑》，择其绝肖者剪下，粘格式上日蔡之。初用笔画少者，一实三虚；次用笔画多者，一实一虚，实则临，虚则摹，四角填小字，习至此，必成章矣。然后再用钟王楷法，此由贤入圣法也。

○作对

近来父兄欲速，对偶一项，竟置高阁，不知辨四声、明虚实，为将来对股表启诗联对仗张本，所当究心。

一曰训字。先取对类中要用字眼，训明意义，戒本生勿轻翻《对谱》，须先立意，方以训明字凑成，勿轻改，勿轻代作。

一曰立程。语云：读得古诗千百诗，不会吟诗也会吟。学举业者，必多读先正名文，以为楷模。何童子作对，而止以刻成死字相绳耶？须多选古今名对，如诗话者，细讲熟完，方可教习。

一曰增字。假如出一“虎”字，对以“龙”；“虎”字上增一“猛”字，对亦增一字日神龙；“猛”字上，再增一“降”字，对亦增一字，曰豢神龙；“降”字上，再増一“威”字，对亦增一字，曰术豢神龙；“威”字上再增一“奇”字，对亦增一字，曰异术豢神龙。从此类推，自一字可增至数字。为通文理捷径，要必姿敏者，方可用之。

一曰句眼。古人以轻风柳絮、明月梨花二句令人补一字，推敲再四，如“吹”如“飘”等字，俱未妥，惟用“扶”字“失”字，方足为“轻”字“明”字传神。从此类推，有眼在首尾者，有眼在中间者，不能尽举。

○余课

天于善恶，必有其报。生徒良知方长，智识初开，宜取古人嘉言美行以涵养之。如《迪吉录》《善过格》诸书，及史书典实，果报昭然者，闲时与之讲说，足以悚动心目，感发天良。又有为之广训者，假如当饮食间以稼穑艰难，见宾客训以礼貌谦谨。又如看一匾，读一对，训以字出何书，所取何义？又如执一器，用一物，训以造自何人，始于何代？或因一物而旁通他物，或因一事而援引数事，随机利导，可令闻见拓充。更当教以惜字纸米粒，以培教养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