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害怕的事物

刘禅这次劳军并没有打算那么快回去，他的几位兄弟都认为，这位不知在想什么的皇帝陛下是故意懒在这里不走的。

于是在又一次的围炉夜话中，诸葛乂代表已经快要受不了天天应酬这位皇帝陛下聚会的众人问道：“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成都？”

刘禅：“不是说好了，尝过洛阳特产的孟津梨之后再回去吗？你也知道水果这东西不吃新鲜的就吃不出好来了。还有，喝酒时别叫我陛下，都说过多少次了，不懂事……”

诸葛乂：“行，阿斗兄你不走是不是？明天我就蹿腾我爹给你写奏本，质问你为什么跑来前线那么长时间荒废国务，到时候你有胆子你就跟我爹说你等着吃完下一季孟津梨再走！”

刘禅：“我回去以后也没什么要处理的国务啊……而且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们，你们怎么还哄我？”

关兴：“陛下，因为战事还未结束，我们现在还在打仗……”

张苞：“而且这地方右边是虎牢关，下面是许昌城……”

赵统：“隔着一条长江上面都是曹魏的地盘……”

诸葛乂：“你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留在这块战略要地待着么？你就这么馋那一口水果么？”

刘禅：“哼，不要小看我！前线怎么样，战场怎么样，现在朕已经无所畏惧！”

刘禅说着，从腰里掏出了自己新挖掘出来的专属武器——祖传皮鞭。

刘禅：“告诉你们，这是先帝托梦赐予朕的神鞭，有了这条鞭子，朕上抽贪官污吏，下抽喷子杠精，来一个朕抽一个，来一双朕抽一双！”

诸葛乂见状，偷偷问张苞说：“三哥，三伯父的鞭子什么时候传给陛下了？”

张苞：“嘘——小声点儿，我爹说其实先帝年轻时比他更爱抽人，他那点抽人的本事都是跟先帝学的——”

刘禅：“哈哈哈哈，先帝已经在梦中教授朕七十二路鞭法，要不要朕在这里给你们演练一下！只要有这条鞭子在手，朕什么都不怕！”

忽然，天地如同回应刘禅的豪言壮语一般，毫无征兆的降下一记惊雷，待雷声褪去后，众位少将军转眼一看，原本刘禅所站之位只剩下皮鞭，不见其人。

张苞：“这真是条神鞭啊，你看陛下转眼就不见了……”

关兴：“神鞭是不是也看不下去，就发威把陛下送回成都去了？”

诸葛乂：“不，阿斗兄他在桌子底下……”

只见此时阿斗整个人都钻到了桌子下面，还脸色发白的瑟瑟发抖。

赵统：“阿斗……难道你怕打雷吗？”

刘禅：“嗯……我……爹……爹……爹……遗传的……当年……他和……曹贼……青梅煮酒的时候……也怕过打雷……”

诸葛乂：“可先帝当时似乎是装的，阿斗兄你这装得也太像了……”

刘禅：“我是真的怕……”

张苞：“阿斗你为啥怕打雷？”

刘禅：“我想可能是因为三叔……当年四叔护我通过当阳桥时，三叔都没有关注下我们是不是走远了，就开始高声大喝了，那一声大喊对于襁褓时期听觉特别敏感脆弱的我而言就像是打雷一样，再加上没过多久之后我就被先帝狠狠摔在地上，至此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每次听到打雷，就总觉得自己会再被人摔出去……”

张苞：“我爹他嗓门是大了点，可听习惯了就不觉得吵了。”

诸葛乂：“那难道不是因为三哥的耳朵已经快被三伯父喊聋了吗？”

张苞：“哪有……你们是不知道，相比于我爹，我那两个妹妹叫唤起来那才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我小时候经常被她们联手欺负……”

这让张苞陷入了回忆，继而不由得也打了个寒战。

张苞：“你们是不知道，我两个妹妹仗着我没有兄弟撑腰，小时候总是合起伙来抢我东西，还经常一人揪住我一只耳朵乱喊乱叫，可每次等我爹一来，她们就立刻装得乖巧懂事甜美温柔的样子……我爹从来都不相信她们两个的手段这么毒、脾气这么暴……”

张苞说到这里，刘禅不禁双眼含泪投来一个特别理解的眼神，继而紧紧握着张苞的手说：“贤弟，我信你！”

对此，张苞也是激动得双眼含泪紧握着刘禅的双手说：“兄长！自从大妹妹嫁去宫里，您替我分担了一部分摧残之后，我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现在只剩下没出阁的小妹妹……哦，对了，宁远，上次我爹写信来时，又提起了想把小妹妹许给你的念头，他好像已经忘了上次大妹妹告状那事……宁远？宁远？”

这时，张苞再一回望时，诸葛乂已经不见人了，继而再仔细一找，才发现诸葛乂正代替刘禅蜷缩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张苞：“那个，宁远，你最害怕的东西该不会是女色吧？”

诸葛乂：“三哥，你可以误会我，但不能污蔑你家那两位巾帼英雄，我觉得他们和‘女色’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相比之下伯约都比她们温柔……伯约！我就是随便举个例子而已！别下那么大狠劲儿掐我！以后我不拿你举例子了还不行吗！”

趁着诸葛乂和姜维互掐的功夫，刘禅又转头问赵统：“四弟，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赵统苦着脸点了点头说：“有，胡须……特别是三伯父那种络腮胡子……”

这让诸葛乂和姜维都惊讶得当即不互掐了，继而瞪着眼睛凝视着赵统。

诸葛乂：“说起来我现在才注意到，咱们也都是二十三、四岁的人了，只有四哥到现在还完全没有冒出胡子的迹象，难道说是因为……”

这让赵统仔细确定周围无人，才低声凑近周围几人说：“其实我那胡子早就长出来过，但……被我刮掉了……”

关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四弟你你你，你这是……”

赵统：“我知道，所以我每次都是偷偷刮胡子，从来没被人发现过，我爹和我弟都还以为我一直没长过胡子……”

张苞：“四弟，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胡子？”

赵统：“还不都是因为三伯父！咱们小时候他特别喜欢拿他那脸络腮胡子使劲儿蹭咱们几个的脸，每次我都被他蹭破了皮！看到他那脸胡子就腿肚子转筋！至此以后就见不得人长络腮胡子！即便那胡子长在自己脸上也不行！”

张苞：“我算是明白了，咱们几个人最害怕的东西，有一半都跟我爹有关……”

关兴：“我就不一样了，我最害怕的是我哥……”

赵统：“关平哥啊，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完美无缺、气概惊人的学习榜样。”

张苞：“不过因为他形象实在太过光辉，凑近了看有时候也会被……闪瞎眼……”

刘禅：“嗯，先帝在时都常说生子当如关坦之，特别是我长大以后他说这话的频繁就越来越高了……要不是二叔死活不同意，估计他会把坦之哥过继给我当哥……”

诸葛乂：“唉，这全都是因为你们过于优秀才拉高了爹娘的期望值，按照我娘常说的话，只要生子不似诸葛宁远，她就已经无比满足了。”

刘禅：“嗯，我证明，虽然宁远他现在……特别是在魏军眼里形象光辉得就像神威将军一样，但想想他小时候的样子……突然间觉得相父好不容易……”

诸葛乂：“虽然我不否认阿斗兄你的说法，但我爹为你操心可比为我多多了……而且你居然上次还想凭空给自己升个辈分，顺带着让我们为你的下一代操心，这就不太好了吧……”

刘禅：“是吗，哈哈哈哈哈，那就算我思虑不周，我以后会设法补偿你们！”

诸葛乂：“怎么补偿？”

刘禅说着就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白布口袋，“你们这段时间征战在外，错过了今年成都水蜜桃的最佳品尝时机，这是我特意给你们带来的最大、最甜、最新鲜的那一批桃子，这可是跟着皇帝的龙撵一块运来的，快来尝尝！”

这让在场除诸葛乂之外所有少将军都大大翻了个白眼，心想陛下果然是个三句话不离土特产的吃货，然而当那一个个又大又圆的桃子摆上桌时，诸葛乂忽然脸色大变，继而惊叫一声转眼蹿回桌子下面去了。

刘禅：“宁远你这是怎么了？”

诸葛乂：“不能吃……桃子有毒……”

刘禅：“怎么可能有毒……我这一路都吃了不少个了，不信我现在吃给你看……”

诸葛乂：“不行！这世界上的桃子都有毒！两个桃子就能杀死三个人！桃子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诸葛乂带着明显不是装的惊恐神情，十分激动的胡言乱语着，让众人感到非常困惑，若说这位握龙将军怕打雷、怕下雨、怕蛇、怕鬼甚至怕女人他们都能接受，但他说自己怕桃子这就未免太行为艺术了。

张苞：“宁远你这就胡说了不是，两个桃子怎么毒死三个人呢？都不够分啊……”

诸葛乂：“是真的！这是我爹跟我说的！”

众人听到这竟是丞相之言，马上一齐脸色大变，继而接连扔了手上的桃子。特别是刘禅十分慌乱的说：“为什么相父从来没告诉过我桃子有毒啊！我都吃了几十个了……宁远，你先别光顾着害怕！冷静想想相父有没有告诉你解药是什么？！”

姜维：“等等，宁远你说的该不会是‘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吧？”

这让诸葛乂顿时如遇晴天霹雳一般的惊叫道：“对！就是两个桃子杀死了三个人的故事！我爹小时候经常唱给我听啊！”

这让姜维十分尴尬着说：“咳，丞相给你唱的应该是梁甫吟吧？”

诸葛乂：“我不知道什么梁甫吟，因为我爹以前很忙，我小时候对他没什么印象，唯一记住的就是他每次总在我快要睡着时给我唱一首恐怖歌谣吓唬我，里面就有这句‘二桃杀三士’，每次听完我都害怕得睡不着，也从来不敢吃桃子。”

这让姜维更加尴尬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丞相是想哄你睡觉，给你唱的摇篮曲……”

姜维的提醒，让其余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刘禅身上以求证。

刘禅：“你们别看我，相父管我那会儿我已经懂事了，再说我睡觉向来很踏实，除非是三叔亲自上阵，否则不管谁唱什么我都听不到……”

赵统：“伯约，你会不会唱那首梁甫吟？”

姜维红着脸回答说：“我没听丞相唱过，只看过丞相写的乐谱……”

关兴：“那你一定会唱喽？不如你唱一次给宁远听听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盛情难却之下，姜维只好红着脸、清了清嗓子，而后唱起了他自行通过乐谱还原而来的《梁甫吟》：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理。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听着那诡谲的歌词，那阴郁的曲调，让在座几人都和诸葛乂一样瑟瑟发抖起来，互相低语着说：

关平：“我完全不懂乐律，万一说错了你们千万不要告诉丞相。”

刘禅、张苞、赵统：“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丞相。”

关平：“这里面又是坟又是冢的，是能唱给小婴儿听的歌谣吗？”

刘禅、张苞、赵统：“巧极了，我们也这么觉得！”

张苞：“宁远小时候一定做了什么坏事，丞相才拿这歌吓唬他，就像我爹总拿大灰狼吓唬我一样。”

赵统：“可宁远还是个小婴儿他能做什么坏事啊？”

刘禅：“就是，好比先帝当年摔我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可那也不能怪我啊……”

听见几人讨论的姜维顿时把脸色一沉说：“你们几个还听不听？不听我不唱了！”

刘禅、关兴、张苞、赵统：“别别别，伯约你继续唱，我们闭嘴……”

其实包括诸葛乂在内的众人都不知道，拿梁甫吟“震慑”小孩儿，其实也不是丞相的本意。

原本诸葛乂小时候，还是军师的丞相因为事务繁忙，很少能见到这位长子，偶尔有机会回家与长子相处，自然也是欢喜非常、十分珍惜。于是当即大包大揽下照看诸葛乂的全部责任，也好让夫人黄月英有时间休息一会儿。

但是偏偏这时还不怎么会说话的诸葛乂就十分不给军师面子，其实这也不能怪诸葛乂，因为他从小就没怎么见过亲爹，偶然发现面前只有这个“陌生人”时，顿时安全感全无，继而奶声奶气、撕心裂肺的持续性高喊着“我要娘”，让旁人路过时还误以为军师是不是拐了仇人家的孩子回来。

军师那时原本就不怎么擅长带孩子这种事，如果是已经懂事的小孩，军师还能用出众的人格魅力震慑住他们，可若是完全讲不通道理、听不懂人话的小婴儿，军师就完全没辙了。

所以最开始军师是打算用弹琴这件事来转移诸葛乂的注意力，让他安静下来，只不过军师马上发现对小孩儿弹琴的效果并不比对牛弹琴好多少，诸葛乂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军师才想到，在夫人黄月英交给他孩子离开时，也同时给了他一个“育儿锦囊”。他拆开锦囊只见其上写着：“若是宁远哭了，就给他唱首歌吧。”

可这就涉及到军师知识的盲区了，弹琴是他的强项，可恐怕月英夫人自己都没听过军师唱歌，于是军师想了又想，觉得唯一唱得出口的，也就只有他自己编曲的《梁甫吟》了。

当军师声情并茂的唱完一曲《梁甫吟》后，他发现诸葛乂真的哭也不哭了，喊也不喊了，反而噙着眼泪十分“冷静”的看着自己，眼里充满了复杂到难以描述的情绪。

军师那时不知这孩子是被吓着了，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爱《梁甫吟》，听后才展现出如此醍醐灌顶、十分震撼的表情。

于是此后只要军师与孩童时的诸葛乂单独相处时，他就会唱起这首《梁甫吟》。

也因此造就了诸葛乂对桃子这种食物的强烈心理阴影。

不过对于姜维而言，当他看到听自己吟唱时不住瑟瑟发抖的诸葛乂，到是对自己忽然获得了制服对方的必杀技，有种心里暗爽的感觉。

虽然不是因为姜维唱歌不好听，但那日的《梁甫吟》还是给众人带来了广泛的心理阴影，这次围炉酒话也因此结束得很早。

回去的路上，已经恢复冷静的诸葛乂猛然想起什么，继而问姜维说：“伯约，你有没有害怕的东西？”

姜维果断而坚决的回答说：“没有！”

诸葛乂：“这就是伯约你不够坦诚了，你都知道了我的弱点，却不肯说自己的，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对此，姜维只以微笑作答。

他不会告诉诸葛乂，他当然有最害怕的事物。

可那实在太荒唐了，因为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梦里，他忽然变得垂垂老矣，独自守在一个叫剑阁的地方。

梦里，世上根本没有诸葛乂这个人，甚至连他的弟弟诸葛瞻也已经为国战死，关兴、张苞、赵统、赵广以及他们的先辈，已经全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在了那条复兴汉室的道路上。

梦里，大汉君主依然还是刘禅，可他宠信佞臣，并在听闻诸葛瞻战死绵竹的消息后，选择了向曹魏投降。

梦里，他想要牺牲自己那老迈无用的身躯，换汉室幽而复明，可最终还是天意不可为，失败得非常彻底。

那梦对他而言无比真实，但，那终究只是一个梦。

因为他现在并非孤身一人，将来也不会如此。

于是那天，姜维最后对诸葛乂说：

“只要有你们这些兄弟在，我什么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