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御驾亲征(下)
三日后,接受了众人主动提议“围炉夜话”邀请的刘禅,兴冲冲赶到了凉亭。
不过他到时,凉亭里只有诸葛乂一个人在悠闲喝酒。
刘禅:“宁远,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诸葛乂:“没见他们,也许是今天雾太大了路不好走吧,不如我们就边喝边等他们好了。”
刘禅:“也好……不过……这种日子还下着大雾,咱们大晚上聚在这里喝酒,怕是不太好吧?”
诸葛乂:“什么日子?”
刘禅:“十月初一寒衣节,今早我还去先帝灵前祭祀行礼。”
刘禅的一句话,让诸葛乂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完全忘记了今天竟然是如此特殊的日子,虽然自知在这种日子装神弄鬼非常不合时宜,但事已至此也无法鸣金收兵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却忽然觉得一股寒风袭来,吹得整个凉亭里阴冷阴冷的。
诸葛乂:“这日子出来喝酒是不太妥当,要不今天还是回去吧?”
诸葛乂说着还似模似样的在凉亭里留了张“今日大雾,不宜聚会,改天再约”的纸条,便拉着刘禅朝竹林方向走去。
刘禅:“宁远,你家和皇宫好像都不在这个方向。”
诸葛乂:“我知道,这是我新发现的近路——阿斗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然而这天雾比想象得更大,即便打着灯笼能见度也不足1米,走着走着,凉亭便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不见,前面只看得到黑压压的一片竹林。
刘禅:“宁远,你真知道这路该怎么走吗?”
诸葛乂:“放心,这一片竹林我闭着眼也能走出去。”
然而诸葛乂话音刚落,刘禅就撞上了让人十分想当即闭眼的一幕。
忽然有“人”从后面撞上了刘禅,他猛然回头一看,才发现这是个身形魁梧、身着铠甲之“人”,这人正一言不发的站在自己身后,但让他感到寒毛倒竖的是——这人脖颈之上居然空无一物,而“头部”则被抱在怀里。
那人正是张苞本人,到不是他突发奇想改变造型,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头功,临时才发现根本顶不住这卡着几十斤大刀的头盔,如今只好将铠甲强行拉高至头顶,让自己隐约看上去好像“没有头部”的样子。
但这个扮相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他其实不太能看得清路,只恍惚看到了灯笼之光就猛然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说台词就径直从背后撞上了刘禅,而后两“人”就此全都僵在原地,空气尴尬得快要凝固住了。
但作为一名极具责任感的“演员”,张苞觉得纵然自己出场不太顺利,台词也还是要坚持说完的。
张苞(清了清嗓子,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设):“我是……”
此两字一出,刘禅便当即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鬼啊!”然后拉着诸葛乂的手飞奔疾驰而去,转眼之间,两人都已经消失在雾霾之中不见踪影,只留下张苞独自更为尴尬的站在原地。
此后,刘禅一路拉着诸葛乂,如同一阵狂风又好像无头苍蝇似的现身在竹林各处,虽然不辨方向,但绝不在任何位置停留一秒,等待出场的几位少将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转身即逝的身影,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开口说出自己的台词,甚至因为刘禅跑得太快,中途可能根本没发现他们的存在。
诸葛乂:“阿斗!你这是干什么?快停下来啊!”
刘禅:“不能停,这林子里……有,有鬼……”
诸葛乂:“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往上坡方向跑,万一失足从坡上摔下去——”
然而诸葛乂的警告显然已经晚了,只因刘禅一个不辨方向的猛冲,继而脚下一滑,就拉着诸葛乂从山坡上跌落下去。
好在那只是个7、8米高的小坡道,刘禅一路出溜下来,又摔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竟觉得自己毫发无损,连手里的灯笼都始终完好。
刘禅:“真乃奇迹,我居然完全没受伤。”
诸葛乂:“那是因为我在下面垫着你!阿斗,你真的应该减肥了!”
刘禅这才慌忙从诸葛乂这个人形肉垫身上移开肥硕的身躯,用手里的灯笼慌乱照着诸葛乂检查一番,这才发现他的脚腕位置已经扭曲变形了。
刘禅(颤抖指着诸葛乂脚踝的位置):“宁远,你的脚……”
诸葛乂(非常镇定的咬牙解开了自己的鞋袜):“啊,这没啥,只是错位罢了,掰回去就好,不过阿斗你准备捂好自己的耳朵。”
刘禅:“捂耳朵?为什么?”
诸葛乂:“因为我马上会叫得十分刺耳。”
随即,诸葛乂就毫不迟疑的自己徒手掰回了错位的脚踝,只是那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绕林久久不绝,继而吓走了周围所有的鸟兽,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与此同时,这一声堪比鬼哭狼嚎且十分震耳欲聋的惨叫声,顿时引起了坡上其余5人的警觉。
披头撒发且抹了一脸朱砂的赵广:“哥,刚才那是什么野兽的叫声?”
胸口被“枪”贯穿的赵统:“我觉得那应该不是野兽的声音,听起来到更像是宁远……”
满脸涂抹着青绿色的颜料,且叼着条足有一尺长“舌头”的关兴:“糟了,他和陛下一定出事了!快去看看!”
抱着被刀劈开“脑袋”的张苞:“你们别走那么快,我现在这个样子视野不好,等等我啊!”
只见这几人当即寻声飞奔而去,只有头部被“箭”贯穿的姜维在后面慌忙追赶阻止道:
姜维:“你们几个好歹先卸了妆再过去,要不非把他们两个吓昏了不可!”
此时此刻,诸葛乂终于停止了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在旁捂着耳朵的刘禅十分担忧的看着他。
刘禅:“宁远,你,你还好吧?”
诸葛乂(龇牙咧嘴的回答):“没事,死不了,就是我得歇一会儿才能起来继续走,阿斗你也坐着歇会吧,估计我刚才那一声喊,三哥他们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发现我们的位置……”
诸葛乂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禅:“你刚才说谁?三弟?他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
诸葛乂:“没,没什么,我就是估摸着……他们差不多……也该去凉亭了吧……估计在那儿也能听到我的喊声……”
可诸葛乂解释得太迟了,恰好刚才跌落山坡时,他怀里那张“装鬼作战图”不慎掉落,此时已经被刘禅发现,正就着灯笼的光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刘禅(顿时勃然大怒,拿着作战图质问诸葛乂):“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刚才那个‘鬼’是三弟?是你们故意扮鬼骗我?!”
诸葛乂:“我们也没办法啊……谁让你……非要御驾亲征……我们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间接让你感受一下战场的可怕,所以才……扮成战场上的亡魂来劝诫你啊。”
刘禅(气愤的手指发颤,指着诸葛乂的鼻子):“你,你你你,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居然想出这种法子合起伙来骗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又傻又怂,才会被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唬住啊!”
诸葛乂:“这其实也算不上骗人,虽然我在战场上没见过鬼,但看到的景象绝对比刚才让人心理阴影得多……”
刘禅:“那凭什么你们都去得,只有我去不得?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能建功立业,只有我天天像个木雕似的傻坐在朝堂上什么都干不了啊!还有你,你最威风得意了!什么握龙将军,什么‘手握方天戟、勇似吕奉先’,告诉你,我也是在胎梦里就能仰头吞北斗,从婴儿时期就有红光护体的人!我要是去了战场,绝对比你们都英勇!”
刘禅声嘶力竭的辩驳,让向来嘻嘻哈哈的诸葛乂神情难得严肃起来。
诸葛乂:“你真觉得我英勇威风吗?那你可就错了,别管战场上我外表强撑出什么样子,但心里其实都怂极了。”
见刘禅随即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诸葛乂又说:
诸葛乂:“在这些人中,你认识我时间最长,应该知道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以前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怕过,可在战场上随处见到那些身首异处,甚至被野兽啃食到无法分辨的尸体时,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怂……但我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是丞相的儿子,我不能给我爹丢人。”
诸葛乂:“上次随我爹出征北伐,是我第一次正式上战场,不管之前怎么准备,一置身于两军战前,我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转不动了,一切都靠着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应战。我记得有一次追击魏军时,我的马速太快,马蹄踩到了地上一个死去士兵的脑袋,那个脑壳被生生踩碎的恐怖声音,随后就一直跟在我脑子里,怎样也抹不去……我记得那天回营以后,整整一夜我脑子里都在不断上演着当时的情景,根本睡不着。当时连我都觉得自己简直怂得要命。”
刘禅:“宁远……我不是那个意思……”
诸葛乂:“可你不知道那还不是我最怂的一次……那次原本战况对我们很有利,大家都以为这次一定可以直接拿下长安了,可谁也没有料到街亭竟会失守……失去街亭之后,西路这边军队就失去了补给粮道,大军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从荆州出发的东路大军也会因此孤立受困,就只能尽快撤兵。”
刘禅:“朕……我知道,那之后我马上就收到了相父上奏的加急文书。”
诸葛乂:“当时因为一旦撤军,魏军一定会重新占领陇右地区,因为担心他们屠城,那次……我被安排和二哥一起负责天水、南安、安定几城百姓撤离,伯约负责断后,我爹身边能调动的武将基本全都派出去了,手头的士兵大概还剩下几千的样子,他还要专程去西县负责调运剩余粮草。”
刘禅:“之后……发生了什么?”
诸葛乂:“我和二哥刚到天水,就听到几十万魏军朝西县方向进发的消息,当时我真的急了,想都没想就上马就准备杀回去,是二哥拦住了我。我一直都记得他当时和我说过的话。”
这让诸葛乂想起了那段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他隐隐后怕的情景。
其实诸葛乂并不完全记得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觉得听到那消息之后头脑一片空白,再晃过神来时,人已经在马背上了,而关兴正死死抓着他的缰绳。
关兴:“宁远!给我下来!”
诸葛乂:“我要去西县!”
关兴:“你现在赶去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军令交付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你不能擅自行动!”
诸葛乂:“别拦着我!我要去救我爹!哪怕我一个人也要杀回去!”
关兴(掏出了腰上的令牌):“他现在不是你爹!要是没领下这块令牌,哪怕只有一人一马,二哥我也陪你杀回去!可我爹说过,领下军令,就只有君臣,再无父子!你现在不能抛下满城的百姓和你的职责擅自离开这里!”
对此,诸葛乂无言以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
关兴:“相信丞相吧,他一定有退敌之法。”
最后,诸葛乂只咬着牙留了下来,而后一切照旧,回来以后他和关兴默契着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事儿。
随后,诸葛乂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
诸葛乂:“所以你看,我一点儿也不英勇,相反还怂得要命。要我看,古往今来不管多么英雄威武之人,但凡上了那战场,谁也不能保证他还能活着回来。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觉得自己理应站在两军阵前,沙场之上,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不仅是我身为丞相之子的责任,也是我身为季汉一国之民的责任。”
诸葛乂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诸葛乂:“阿斗兄,你总在我们面前自嘲说自己是个除了吃喝睡,天天什么都不做的白胖子,可就是因为有你在,这个国家才存在,光复汉室的梦想才存在,所有人的努力才有价值。所以我觉得,你不应该去危险的战场,而是应该坐镇在后方,让我们所有人都能毫无顾虑的上阵厮杀,这样即使有朝一日没办法回来,也还能有人继续完成我们的梦想和意志。可要是你不在了,这个国家就没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番话让刘禅脸色煞红起来。
刘禅:“明明前后都说得挺好的,可那个‘除了吃喝睡,天天什么都不做的白胖子’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这么评价过自己了!”
诸葛乂:“阿斗兄,面对我这样一个粗人,请你不要过于在意这些言语细节。”
刘禅:“哼,我是不在意这些细节,也可以答应你不去御驾亲征,可宁远你也得答应我,不对,是答应朕,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从战场上全须全影的回来!不然我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诸葛乂:“阿斗兄,你又搞错了,死的那个才会变成鬼……”
刘禅:“你刚才还说让我别在意细节的啊!”
诸葛乂:“这都不是细节了,这是原则问题啊……”
关兴:“咳,虽然我并不想破坏你们继续吵下去的气氛,但是我们已经在这里站半天了,你们能回去以后再继续讨论么?”
诸葛乂和刘禅这时才注意到,此时周围的雾已经淡了很多,关兴、张苞、赵统、赵广、姜维几人也已经矗立在他们身边,显然,他们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阵子。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彼此很有默契的没再提及方才刘禅和诸葛乂的谈话内容,直到再次回到凉亭附近,刘禅才清了清嗓子说。
刘禅:“咳咳,我,不,朕决定至少暂时一段时间,不准备御驾亲征了。不过你们先别急着欢呼庆祝!也要答应朕一件事才行——”
关兴、张苞、赵统、赵广、诸葛乂、姜维(停下了欢呼庆祝,一起看向刘禅):“什么事?”
刘禅:“就是你们所有人必须好好从战场上给朕回来,不然,朕一定会像先帝那样铁下心来给你们报仇,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朕就不好预测了。所以,除了上战场厮杀之外,你们几个还得肩负起回来看住朕,不让朕做傻事的职责才行。”
赵广:“倘若以后哥哥们劝不动阿斗哥,又该怎么办呢?”
对此,刘禅十分有信心的回答说。
刘禅:“我当然会听你们的了,谁让你们全都是我兄弟呢?倘若有天我真的执意不肯听劝,你们就还像小时候那样,一人打我一拳就好,先说好!这次绝对不可以再打脸!”